天色蒙蒙亮,最先感知潭水波动的江唐瞬间睁眼。
不远处的青衣姑娘正仔仔细细编好了辫子,发尾的小簪花跟着长辫一晃一晃,显得活泼伶俐。
云拢山在潭边树下刚刚练完一套剑法,转眼看见江唐起身拍了拍衣裳,便要高兴过来与挚友交谈,却见挚友面色含笑地朝匀姑娘走过去。
两人说上两句就要往他们扎营的石头后面林子走去。
云拢山望了又望,没有追过去,手腕一翻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意风流潇洒。
不料古潭中心跟着冒出朵璀璨的水花。
他凝眼看过去,手悄然握紧了剑柄。
——
崖间的山林早晨向来多雾,青衣姑娘提着裙摆跟在江唐身后,看着那薄雾丝丝缕缕缠在那洁白的衣裳上,偶然侧露出来的面容不似凡间人,更觉得是山林间的雾气偷偷触碰着神明。
江唐走在前头,细心地挥剑斩去路上的野草荆棘,一边温言解释:“我听闻匀家家主有旧疾在身,夜夜暗咳。我今早观林中有素雀鸟,此鸟巢穴处多生一株草药,对止咳有奇效,只是需要保持它的鲜度入药——我观匀姑娘腰间那袋子是南海蛟布所制,利于保温,故劳烦姑娘同行一段去取草药。”
姑娘闻言道谢,越发觉得这江公子从皮骨至情性都是脱俗的纯正纯善。
“江公子唤我嘉禾就好。”
小姑娘侧头看着江唐,那双似乎能温养出柔软月色的眼眸给了她很大勇气。
匀嘉禾怯于同陌生人相处,有幼时阴影所在,也缘于她那颗生来敏锐的剔透玲珑心——总能被迫直面人性险恶的算计。
出行江湖三月余,若不是云拢山搭救于她且言行有礼,若不是她在云拢山身上始终感受到纯粹干净的善意,匀嘉禾是不会愿意同行的。
然而一路下来,饶是云拢山再对她体贴尊重友善,她仍旧不敢对视那双漂亮又锋利的桃花眼。
但是江唐不同。
他对人和善亲切却不亲近,给她的感觉是一池温吞的泉,里面漾着沁凉古老的月光。
似乎只有云拢山能伸手掬水细观。
但是这种距离感足以让匀嘉禾安心,甚至有种在家中亲厚长辈面前的自在与依赖。
故而在江唐突然拔去她腰间的利剑朝她刺来,她都未曾反应过来。
剑风冰冷擦过耳边的发丝,匀嘉禾脊背发寒,一动也不敢动。
她惶然抬眼,却见那人指间掐着一抹艳红——是黄泉红,一种带有剧毒三秒致命的红蛇:“……江……江公子!小心那蛇!”
江唐捏着毒蛇七寸,温和点头:“嘉禾莫慌,我来处理便是。只是我们越往里面走越危险,嘉禾要注意安全。”
匀嘉禾小心接过干净的剑,她知道刚刚是自己走神了,一时后怕又感激地乖乖点头。
见江唐准备处理毒蛇,她自告奋勇走在前面除草和探查危险。
江唐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山林薄雾间白衣轻晃,那张仙人似的面孔笑意清浅,低垂打量毒蛇的眉眼如生怜悯。
在这样的菩萨皮囊下,他伸手提出根银针,轻巧扎进毒蛇三尖脑袋上。
攻击性和危险性被江湖人归为三害之一、惶恐避之的黄泉红蛇,在此刻没有任何挣扎地,在那只骨相漂亮的手里彻底沉寂下去。
这蛇对人有天生的恶意,而它本身也有嗜杀的特性,江唐断不可留它性命。
“还请嘉禾莫同云兄提起此事,他若是知道了,得念叨个三四天。”
“唔,好的江公子。”
——
“前辈休要乱言!”
“晚辈虽敬重您,却也不代表能接受前辈非议晚辈挚友。”
云拢山一身黑袍站在潭边,姿态谦敬,然而眉眼间是尖锐的不喜,整个人像是开鞘的寒剑。
潭里的玄兽看着他这副模样,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沧桑的嗓音都气年轻了不少:“我非议他?他就是脑子……”
见人俊拔出尘的脸上盱衡厉色,伸手就要拔剑,玄兽止言。
倒不是怕他动手,它实力沉淀这么多年,怎么会怕这么一个“鬼迷心窍”、修行尚浅的年轻人。
只是昨日错过一个资历优越的,今日再错过一个,它不知道还要在黑黢黢的潭底趴多久。
玄兽决定先退一步,这小子迟早会看出来他那挚友脑子不正常。
但是云拢山不肯罢休,他答应传承玄兽的术法,不过在此之前他定要把前辈对江兄的误解掰过来。
“江兄世家从医,力崇悬壶济世。我与江兄同行至今,见他不畏皇族不轻乞儿不图名利,一心为病人为烂规寻良药除诟病,既怀治民也不忘治世。”
“前辈眼界宽大,想必所见圣贤无数,但是请不要否认江兄为这个世界为世上百姓的奉献。”
“江兄心善,舍己为人,总是将生死置于旁人困苦之后,他不在意旁人对他的评价,任凭辜负...然而我绝不同意。”
玄兽见他说的情真意切,面色动容。
它虽然年岁数大,不代表脸皮跟着长。于是张嘴准备要为自己的贸然评价道歉,余光就看见那家伙悠哉悠哉从山林里走出去,腰间那抹艳红直接让它如鲠在喉。
那可是黄泉红啊!
对上这心狠手辣的毒蛇它就是有个百年壳都要思量思量。
这边云拢山还在说:“非我妄言,江兄便是路上的蚂蚁都会轻脚绕开,江兄三岁时可是无复大师都登门说此子佛缘深厚,想让他入佛门。”
玄兽:……
是吗?那么那条一闲下来就在山林屠杀生灵的黄泉红蛇也是被他的善良佛缘感化,撞死在他手里吗?
见人要走近,它一个猛扎窜回水里,在潭中化作暗光,悄然飞向云拢山的腰间,变成一枚死物。
江唐将不小心露出来的蛇皮仔细藏回去,再抬步靠近。
只见云拢山一人站在潭边低声自语,春水情深的眼眸中满是……自豪?
许是听见脚步声,那双眼眸顺势望来,墨石般的眼瞳不知是阳光淌入其中还是过于欢喜的缘故,像是星星点点散在里面,格外明亮。
“江兄!”
“嗯,我们出去聊,匀姑娘在山林外等着我们。”
江唐不动声色看过去,见他腰间多了一枚玄武花纹的玉佩,知道这个剧情点是算完成了。
在他们俩往山林走时,带着电流滋滋声的剧情贴士系统在江唐脑海中突然冒头提醒——分支剧情“桃花开枝”进度已至5%。
现在是他与男主同行江湖第二年,桃花基本都是冒尖尖的时候,一是云拢山一心求公道无心情爱,二是云拢山现在还没有被知己背弃,他的情感价值完全可以从江唐这里得到。
江唐不认同第二点,他坐在后面的马车上,分明看见男主跟匀姑娘相谈甚欢。
何况,没有一个人的情感价值会全部托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正想着呢,云拢山就冒了脑袋钻进来:“江兄,你近日话少了许多,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认真地看着人时,一双情意绵绵的桃花眼似乎能够溺毙掉那个被他望着的人。
也无怪乎,匀姑娘时常跟云拢山说着话就羞红了脸不敢直视于他。
江唐推开这个过于靠近的脑袋:“我过去,莫非给了云兄一个话多的印象?”
“自然不是,”云拢山不满挚友的动作,抬手抓住江唐的手,顺势捏了捏,“江兄,你瘦了。”
说罢,还要作势摸向手腕,想到江唐的规矩,又自觉收了手。
“想来是云某关心则乱,我孤自颠沛闯荡至今,最在乎之人,便是江兄,前两日江兄又因我差点失了性命,叫我如何不后怕。”
云拢山皱眉叹道,念此又是一阵暗恼:“江兄救我之意,云某不甚感激,但是云某还是希望,无论如何,江唐,请你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江唐见状,想起那简介般的剧情里提过两句——[云拢山后知江唐死意,黯然神伤。江唐为私弃他,他伤而不恨,却恨江唐为私弃命。]
“自然,江某自是惜命,不过朋友患难,难道云兄不会与江某做一样的选择吗?”
江唐说完,与云拢山相视,两人默契一笑,此事便是揭过。
云拢山随即取下腰间的玄武玉佩递了过来,不加掩饰地把所得机遇一一告知于江唐:“秘籍有伤骨之势,你本有旧伤,而匀姑娘世族有均衡之法,于她更有益处。所以我留了这块玉佩给你,必要之时可挡死劫。”
不等江唐伸手,那块玉佩像是不慎滑落似的,掉进云拢山袖中。
江唐:……
大可不必嫌弃的这么明显。
“不必与我这般客气,况云兄把东西都给了旁人,可考虑自己?”
江唐见云拢山在袖里捞半天,偏生那玉佩咬死不出来躲得是灵活如蛇,他便一边问道一边伸手探进云拢山衣袖帮忙。
玉佩像是知道江唐有古怪能力压制于它,便报复似的把抓它的两只手用身上的流苏缠绑起来。
来,一起绑着。
精致的流苏丝丝缕缕绕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像是在纯白的玉石上生长出细碎的斑驳。
衬得白而艳。
云拢山抬手去解,又停下,拢着江唐的手细细一看:“江兄,为何同是练武之人,你的手要白我许多。”
他确实是双练剑的手,覆着小麦色线条感,这一交叉对比让江唐冷白的手更是像天然的白玉似的。
“我从医,无需像云兄使力,多用针毒蛊虫,且常用药材泡手,有控毒之效,或许也让它白了些,”江唐看着云拢山慢慢挑开流苏,随口一提,“云兄若想,我也可为你那调理身体的药包里面加些药材,有增白之益。”
云拢山摇头:“不必,佳佳说她喜欢男子黑一些。”
他话刚落,剧情贴士系统马上尽职尽责——[徐佳,男主青梅,与男主现有婚约,男主将其视为未来妻子,也是桃花还未开的原因第三。只是徐佳对江唐一见钟情,于是在男主游历归来第二面提言解除婚约。后续没有相关剧情。]
嗯,还是给他加进去吧,说不定能保住那婚约也说不定。
江唐见流苏解开,便松开了手:“云兄也不用总是想着旁人,玉佩江某用不上。”
云拢山执意要送:“我幼时父母洗髓,练功比常人要快,这些东西给你们比我自己要有用的多。”
他眉眼间情真意切,尽是一心奉献的高尚品质。
江唐顿了顿,含笑靠近:“云兄可知,在江某家乡,只有两情相悦之人才会相送玉佩,如此,云兄还是要送?”
江唐不常笑,少见一笑却是要将眉眼间的清冽燎成春色醉人。
让云拢山都不由得晃了下眼,然后才反应过来,慢慢把玉佩系回腰间,又有些窘迫得摸了摸后脑勺:“江兄早说便是,云某唐突了。”
一心无关情爱的男主在这方面纯情的不行。
江唐没有欺负小孩的意思,善意解围:“骗云兄的,只是江某真的不需要,若有需要,江某不会跟云兄客气。”
云拢山这才放心,爽朗一笑:“没想到江兄也会同我开玩笑了。”
那便下次寻个更好些的宝物给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