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风啸,林秋荻沉浸式的削皮。
绿竹翁端碗粥饭,边吃边看少年郎的动作。
他颇有些诧异小子的专注,敲着筷子道:“竹子外皮那叫青篾,这层最好剥。里面叫黄篾,由外至内,分头层黄篾、二层黄篾,越向内剥越考验耐心、手法和功夫。我那两儿子都不肯学这门手艺。”
林秋荻已经剥干净一片竹子的外皮,在试着剥头层黄篾,点头道:“我曾见人剥过。”即使他小心,也被竹毛刺插进白嫩的手指,直接戳出血。
绿竹翁摇头道:“你瞧,你就是个公子哥儿,不适合做这个事。”
林秋荻拔掉皮上的毛刺,挤出点血水,继续剥:“难道阿翁刚学那会没被毛刺割过?”
绿竹翁再次被怼,心下不恼反而笑嘻嘻。
他直接端碗去一边吃饭,边看他出丑。
天色将晚,林秋荻放下一堆整齐匀称的竹篾,轻声道:“阿翁,这是我今日的成果,你可不能给我用掉,明日我还来,一定得学会编个小玩意。”
绿竹翁手上削着竹子,头也不抬得哼了声。
林秋荻朝他行晚辈礼,又道:“我祖父年轻时太过努力,老来眼睛不太好,阿翁差不多就休息吧。反正,你今日担回来东西还多。”
绿竹翁直接抬眼瞪去,见少年郎在阳光一笑后转身离去。
他一口气憋在喉口,嗤得一声,又笑出来。
放下竹刀,上前把林秋荻削出来的竹篾检查一番,喃喃道:“倒是个口毒心细的少年。”
屋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声:“老翁对他甚是喜欢?”
“姑姑,这小子明日若还来……”绿竹翁放下竹条,躬身问道。
“他安静坐了半日,想见真是好学,行事有矩,你随心意做便是。若是他闯进来……料想他今日行止,未必入室。”任盈盈在内间说道。
“姑姑,这世上欺世盗名之人颇多,未必一眼能看出人品。”绿竹翁说道。
任盈盈在内间轻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且看看吧。”
话说完后,两人就沉静下去,各干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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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荻回王府,直接同林夫人道:“妈妈想爹就先回福州,我在王家玩够才回去。”
“这不成。你爹事多,不能看顾你我。何况,咱们住这些时日,该回去了。”林夫人直接道,“明日一早就动身。”
偏偏大清早,林秋荻就跑去找疼爱他的外祖母,直接缠着她去说服林夫人。
林夫人没办法,心里又牵挂林震南,叮嘱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几句,带人返回福州。
王家驹要找林秋荻去玩,结果这个人先一步溜走,说是去学一门手艺。
他追上去问,听说是学竹篾,一下子没兴趣,还数落林秋荻。
林秋荻只道:“表哥若要跟我去学就去,不去就别叽叽歪歪。我这学来以后打点东西讨女孩子喜欢,不成吗?”
“咱们家大业大,需要讨女人喜欢?你是越活越回去吧?”王家驹说完,见他直接跑走,想追又觉得没劲,自顾去玩儿。
林秋荻甩脱了这自以为是的大男人,又来绿竹林。
他见绿竹翁不在,担子也不在……想来他是去卖竹制品营生。坐在台阶上,他取出被整齐码放的竹篾,开始试着编织。
他会起始的动作,能编织个平面,但是做造型却是真正不会。
林秋荻编织出三十厘米见方的东西,就开始发呆:“这越编越大,怎么搞出个小狗模样呢?”
挠头不解后,他见天色偏正午,绿竹翁差不都该回来用饭,就去厨房。
“啧,家徒四壁,真不适合小爷的身份。罢了,求人得有求人的样儿,小爷我就做一顿饭拜师。”林秋荻叨叨说完,转了一圈,直接去灶台下生火。
他翻箱倒柜,取青菜、萝卜洗净,用泡开的香菇,炒出个青菜炒香菇,清炒萝卜片。
这时候绿竹翁回来,手上提着竹叶包的玩意。
他想那臭小子不来正好,又担心他来后惊扰圣姑……一进厨房就见臭小子夹起碗里的青菜在吃……一时又被怔住。
“你在干嘛?”
“偷吃啊……”林秋荻理直气壮道,“你家不是青菜、干菇,就是萝卜……都没有肉。咦,你竹叶包里是什么?”
他上前去拿……绿竹翁一转腰身,直接避开。
林秋荻眨眼,这一下可是露了功夫,不过掩饰得好。
他拍了拍手,看那竹叶包的软弹样子,嫌弃道:“不会是豆腐吧?”
“……”绿竹翁咳了声,看向灶上两盘色泽不错的菜,诧异道,“你做的菜?”
“那是,咱们走镖在外,虽说敬四方,但是到了山野林地也得自己动手。我娘不让学,但我爹可是教过的。
你的豆腐新鲜吗?若是新鲜咱们来个凉拌。”林秋荻又去拿他手上的东西,没被避开。
绿竹翁瞟眼大竹屋,见他专心在料理豆腐,直接道:“你还真不像是福威镖局的大少爷。听说林少爷可是琼浆玉液里养大。”
“你听他们瞎扯,我曾祖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创立镖局,不也是一刀一剑慢慢壮大。家有余善,待人和气,自会殷实富足,这是早晚的事。”林秋荻整理好三盘菜,掀开锅盖,直接道,“这锅底的锅巴可归我啊,赶紧盛饭,不然锅巴坨了就不脆口。”
绿竹翁先拿碗兜出一些,又在余下的盘子里试过味道。
“你小子……厨艺不错。”
他先盛了一份进屋,回头见林秋荻好奇的目光,只道:“家里还有一位姑姑,你不曾见过?”
“我一直在阿翁家的院子里编织,不请自入是为贼,我进去干嘛?这厨房……可不算啊,在屋子外面。”林秋荻一脸“我有道理”。
绿竹翁又被他说笑,直接敲门入室。
待他出来,林秋荻已经摆好饭菜、盛好饭等着,也过去用饭。
林秋荻拿块金黄的锅巴在咔吧咔吧吃着,声音治愈,口感也香脆。
绿竹翁瞧他德性,直接道:“锦衣玉食的少年,竟也喜欢着粗干玩意。咱们贫人家,这一块锅巴就可以煮两顿粥。”
“精粮有精粮的味儿,粗粮有粗粮的口感,人生七味,自是不同。
阿翁,你教我怎么编织竹蜻蜓、小狗,按世俗来说,我得出束脩。我交束脩……”
“叭”得一声,绿竹翁扔掉筷子,口气不善道:“小老儿是看上你那点铜臭才让你留在这儿?”
江湖人的脾气果然阴晴不定。
林秋荻扯唇角道:“铜板是臭,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缠着多少人的味儿,但是用起来……它香啊。
你买豆腐,不得花钱啊。
你编的竹篾拿去卖,不是为了换钱买豆腐啊。
你若肯教了我手艺,我不得交束脩啊。
不然,学堂的夫子们都得去喝西北风。”
“呵……哈哈哈……”绿竹翁忍不住笑起来。
原以为富家子都是欺世盗名之辈,不成想还有这么实在的小子。
他接过林秋荻递来的筷子,笑道:“快点吃,吃完了,老篾匠就把这手艺教你。”
“哎,多谢阿翁。”林秋荻直接笑道。
绿竹翁呵笑了声,见他诚心,又道:“老篾匠还酿酒,家中美酒无数,你可要品鉴?”
林秋荻想起来,原剧情中令狐冲可不就跟绿竹翁喝酒,还学论酒品酒之道。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在他们眼里多半有些不学无术,但是洁身自好,不怎么饮酒。”
“呵,江湖人不会喝酒,怎么豪气干云?你不会喝不打紧,老篾匠的酒量也不好,咱们不喝酒,只品酒。”绿竹翁直接道。
林秋荻都没搞不懂,这话题怎么扯到喝酒,而绿竹翁已经拿出三坛酒,各沽一勺入六只碗,推三只过来。
绿竹翁笑道:“这是汾酒,你且试试,多少年份的佳酿?”
林秋荻砸吧嘴,咽下锅巴,端起瓷碗尝过一口,味辛复杂。
他咽下去道:“这酒前味清香后味微苦,后劲大。听说有些酒口干艰涩、难以入喉,而陈酿入口轻柔清冽、失去原料香味,偏重酒糟,也不会喉干,这怕是十多年近二十年吧?”
“臭小子……果然是富贵窝里出来,还说不会喝酒。”绿竹翁拿起碗喝一口,道,“不多不少,二十年汾酒。你再试试第二碗。”
林秋荻的眉毛都差点皱成川字。
她不怎么喝酒,但是懂酒,论推销酒的人怎么会不懂酒呢?
最懂是醇厚绵长的五粮和茅台,以及各种调和口感、味道不佳的葡萄酒,真正的葡萄酒香气馥郁、口感丝滑,价格也是极为美丽。
汾酒年代悠久,历史悠长,却不善包装,口感也是清柔为主调,而茅台在制造中发酵工艺较多,更醇厚酱香,以回甘出名,普遍被人更易接受。
林秋荻试着喝第二碗,口感比第一碗略好,但是不爱酒的人也说不上顶好。
他抹去嘴角酒液,轻笑道:“比第一碗口味轻柔,后味微甜。同是二十年,但是经过更多次的酱酿。”
“哈哈哈……不错不错,小子懂酒。”绿竹翁彻底高兴了,待他喝第三碗已经松开眉宇,问道,“如何?”
“这……是药酒。”林秋荻看着酒色,闻味道。他有容秋荻中医基础打底,倒也说得出一些名头:“这是调制酒,汾酒打底、中药辅佐,这味儿这么冲,应该是竹叶青。”
“哈哈哈……不错不错。你这点见识出门去,也能忽悠那些个普通的酒客。”绿竹翁乐呵了,又与他细细说起别地方的酒名、酒色以及酒味,还有酿造技艺。
绿竹翁的本事不错,蜗居在此,一是日月神教中东方不败当道,不想回去。二是已在洛阳成家立户,有两个儿子,只想安生过活。
至于圣姑,对他家有恩,这才遣去家中孩子去外面落户居住,只一人住在这绿竹巷,帮着圣姑做点隐蔽的事。
午间,林秋荻酒醒后就同绿竹翁学习,编织法学到点窍门后,听到屋内传出铮铮的琴音,一时间心神宁静,出了神。
绿竹翁直接拿竹篾打他:“快点学,这本就是简单的活,学会转角、收势,再编造型已是不难。你年纪小,脑瓜子灵光,学东西特快。”
林秋荻直接道:“这是古曲《有所思》吗?姑姑……阿翁,姑姑多大年纪?怎么《铙歌十八曲》里偏偏弹起这首说情谈爱的曲子……”
“铮”得一声,琴弦断裂之声从室内传出。
绿竹翁直接一把篾子拍在林秋荻的脑袋,放下竹篾就进内间。
林秋荻忍不住咧嘴大笑。
【这任姑娘还真有意思,不会一直在这里弹《有所思》等令狐冲上门吧?】
“哎,姑姑,你别生气。古汉之曲多为歌颂行军打仗,而这首《有所思》琴音婉转,融情纳人性,乃是人间真味。”
绿竹翁气冲冲地跑出来,凶道:“你闭嘴。”
林秋荻假意做个封口的动作,直接把完工的竹蜻蜓递给绿竹翁:“阿翁,你瞧如何?”
他手上的竹蜻蜓乃是青篾编织,头身处拉出一条长签,拿在手上时,翠绿的蜻蜓在半空展翅,一跳一跳,甚是活泼。
这手艺倒是真正学去。
“请帮我送给姑姑,就说,小子刚刚胡言乱语,得罪了她。请她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绿竹翁的火气一下子下去,接过这只样貌不错的翠绿竹蜻蜓,问道:“这可是你亲手编织出来的第一件成品,舍得交出去?”
“我学时就为逗亲人欢喜。阿翁传我技法,当是我师父,师父的姑姑自然是祖姑奶奶……自是我亲人,送便送了。”林秋荻咧嘴含笑。
样貌英俊的他是肉眼可见的真诚。
绿竹翁给他留句“油嘴滑舌”,拿了竹蜻蜓进去。
等他再出来,屋子里响起《碧霄吟》,曲音开阔舒朗,想必是里面的人不再生气。
绿竹翁道:“除了这竹篾,你可还想学什么?”
“嗯!?”林秋荻扬眉道,“我家富贵,教得识文断字,也不盼我……”
“你就说还想学什么,罗里吧嗦做什么?”绿竹翁挤眉弄眼,往屋子里撇眼。
林秋荻想起原剧情里他也是这么对男主令狐冲使眼色,心下好玩,就道:“我想学一样乐器可以吗?以我这俊美模样,若是再会一样乐器,一定越发玉树临风……”
绿竹翁都有打死他的心思,没好气道:“七弦琴如何?”
“不,我要学笛子。”林秋荻耿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