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省不是学术宴会举行的地点,而是萧轶下一站的落脚处。容秋荻在货运站托运完行礼到首都酒店后,坐飞机去G省。
这是她近三年忙碌生活里第一次出来自由活动。
漫步在萧轶朋友圈打卡的网红店,容秋荻买一杯饮料拿在手上。
然后,她就离开这家店,在古街上慢慢走着。
这里是有名的邂逅小镇,各式的男男女女结伴而行,游走在这个世界的角落,成为历史长河里的过客,一点一滴得把世界真实化。
或许因为是医生,她把一切看得既实际又缺乏浪漫,却也因性格里得那一点不屈,而从中寻到一丝可以令生活快活的点。
相柳奇怪的问:“宿主,为什么不联系萧轶?”
容秋荻站在一个古典饰品小摊前,挑几只漂亮的花钿,颇有趣味的丝巾做旅行的纪念品。
她又在一家老店里寻到一只有趣的古董钟,就地打包寄给楚外公。
待她离开小镇,坐在镇口的凉亭,目光流连在那些进出男女行人的身上。她轻轻地说:“相柳,我知道他还不想见我。不过……”
容秋荻带点洒脱狡黠的笑容:“遇事不慌,我先发个朋友圈。”
她把现在的位置、小镇入口的迎客石都发在朋友圈。然后,她就这样坐在原地,拿一条新买的丝巾绕啊绕,欣赏亭底下的游鱼……一直等到天色将黑。
她并不是很有把握,却想知道他看到朋友圈后会怎么做。
因为邂逅而悸动,因为期待而想知道答案。
萧轶原本已经离开,在车上打开手机。
他看到容秋荻得那条朋友圈,温润的眸子里闪过惊喜、诧异,以及难以压制的疯狂思念。
当即,他同司机说“师父,掉头回去。”
一路上,萧轶都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追来,尽管每到一处地方,都会留下下一处的地标,但是他有过渴望,却从未真正盼望。
他害怕事情成真……又要如何面对她?
她还年轻,有无限未来的可能,而他已经是倒计时的生命。
“咳咳……”萧轶空拳抵在唇边,压下涌起的咳意。
古镇入口处的凉亭下,那个年轻、朝气的浅蓝色碎花长裙的女孩,在黄昏的金辉中垂眸亭下的流水鱼池。
她的手里绕一条更浅色的纱巾,毫无目的的随意晃着。
伴随初夏舒适的晚风,像是被夕阳渐渐点亮的天空。
若是她不在等人就好了,一定会是自由的风,无拘无束得在天地间遨游。
萧轶伸出手掌,尽管已经休养两年,但是身体依然在逐渐恶化。
虽不至于同开刀时期般急速降体重瘦脱形,但是也没好多少。
他又多看眼那个凉亭那个人……却发现人已经不在。目光急速搜寻四周,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就想走。
小镇的迎客石下,容秋荻歪头站在道口,瞧向带白色鸭舌帽的匆忙男人。夕阳给他的帽檐蕴一层金辉,配上他的职业,倒是有那么点天使的味道。
她兀自想着,含笑跨步,挡在匆忙的他面前,悠悠打趣句:“萧老师,落了什么,又回来小镇?”
一句话直刺彼此心里那点心思,还有往日互看朋友圈的现实。
萧轶垂着头,手有点发软,肩上的单肩包一点点滑下来,直至臂弯处被他再次下意思地捞起来。
容秋荻看到了那只不似从前做饭的手,以及他帽檐下尖瘦的下颚。
她撇开眸光,又微微一笑,上前转身,从他的臂弯里去拿包。
萧轶避开她的手,撩眸与她含笑的眸光对上。
一瞬间,过往的朦胧点滴,似在阳光般的笑容里全都如泡沫般消散,一种释然、平和却又悸动的心境萦绕在他的心头。
萧轶润了下嗓子,清清淡淡的温声说:“不是在医院吗,怎么来到凤凰镇?”
“嗯……收到一封学术宴会邀请函,我打算前去参加。正好中间有两天假期,我就来萧老师定下的地方走一趟,惊喜吗?”容秋荻与他一起慢慢地走在古镇小道。
她指向停车场那边,平静说,“我租了车。”
萧轶知道她在有一年的暑假抽空用三天的时间去拿驾照,思索说:“什么样的学术宴会?”
“一个很有趣很先进、有关机械生命的讨论会,你有没有兴趣?”容秋荻给他开车门,长手一展做请。
萧轶越发觉得……好笑,那种期待伴随她的自然平和如水般潺潺而去。
而这个女孩越来越强势……或许以前她就很强势,只是掩藏得很好。近期省内的八卦新闻,对于她多少有些坏的评价,但是她从来不在意。她对“家人”的态度一直是坚决、勇敢和强势。
“我还有两站就回家,应该不适合你的宴会。或许,你想……”
“我想同你以前带我去一样,带你去。”容秋荻发动车子,直接说,“萧轶,我在一院调过你的病例档案。”
沉默蔓延在车内,伴随萧轶报出酒店的名字,再没有交谈声。
容秋荻在下车时就已调整过后视镜。
她从里面可以看到旁边垂目不语的男人。
萧轶的脸同初见时完全变样,肤色略有些苍白,挂皮肉的颧骨依然比较突出,但比起动完手术那会又好很多。
他的眼睛依然温润,带着稳定和力量,含蓄的神色有着淡然的平静,除更有味道外,他还带一丝楚楚的脆弱,惹人心动怜惜。
容秋荻转回目光,专心地开车。
她看着前面,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车,边说:“萧轶,你有想过留下你的基因吗?”
萧轶呆了呆,目光从她美好青春的脸上挪开,不由看向前方。
他直接摇头:“你看过病例了?那应该知道我这种基因没有……”
“除病变得一个序列编号外,其余都很优秀。甚至代表长寿的基因都很好,只是在男孩的身上会不怎么友好。”容秋荻露齿发笑,松开捏方向盘的一只手,去抓在萧轶的左臂。
那手感很骨,也很硬。
萧轶看着主动的女孩,有一瞬间心里如同注入新的力量,旋即他又把那只柔软的手坚定地推回去。
“好好开车。我女……”
“小荣姐姐吗?”容秋荻好笑地打断他。
若是青春偶像剧的年纪肯定会为那句“我的女友”而伤痛不安,但是可惜,她不是青春女孩的年纪。
她直接说:“我到医院实习的第一天就吃到她的喜糖。”
“秋荻……”萧轶要说什么。
容秋荻已经先一步说:“萧轶,这些年你帮我很多,即使你在外面游走,也给我找最好的导师医生,引导我从妇产科、内科,一步步走上心胸外科的手术台。我知道你凭借你的关系,白河、张导师、吴院长、倪老师等,一直在帮助我。
我……只是想回报你。”
萧轶握了握拳,见她开始停车,深吸口气:“你要回报我得就是曾经我对你做过的事?”
“唔,可以这么说。我不喜欢欠人,所以,我想回报你。”容秋荻停稳车,朝他微笑,不做更多的解释,“下车吧。我还没订房间,不如同你一间?”
“……”萧轶刚刚在心里升起的伤心气愤,这一瞬间又弄不懂这个女孩到底要做什么。
伴随萧轶打开酒店的房门,容秋荻瞧着是两间室的标准大床房。她耸了耸肩,随手把包一扔,又见萧轶要出去,好奇问:“你去哪里?”
萧轶有点无奈:“我再去订一间房。”目光在她扔包的手上滑过,“我有洁癖,受不了你这么随意,咱们分开住才对。”
“呃……”被反将军的容秋荻看向随意一扔的包,忍不住咧嘴角,她又说,“不必了。晚上我们就离开这。
哦……我从你的档案上查到身份证,已经替你预订机票。
你不是还有两个地方没去吗?明天早上我们就能到。”容秋荻说完,直接踢掉鞋子,“我先去洗下。”
萧轶:……这个姑娘怎么强势到这种程度?她是什么意思?
相柳也挺诧异:“宿主,你怎么打算呢,怎么这么对萧医生?”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软和的女人。何况,他现在的状态,不强势就等着他逃开,再远离我么?”容秋荻说完,褪去长裙,任由花洒的水从头冲到脚。
两年多了,尽管天道给方便门,在她的万分努力下,知识学到不少,也有机会应用到实际。同时,她把自身整得十足的瘦且骨感,算起来并不好看。
萧轶坐在沙发,揉了揉额头。
他听着洗漱间传来的声音,更是直接拿下帽子。
然而,他摸了摸稀疏的毛发,痛苦地闭上眼睛,又戴回去。
他坐立难安,长吁口气后起身,拖上行李箱就想离去。
容秋荻披件浴袍,滴着湿漉漉的长发抢步出来。
她一边拖住萧轶身后的行李箱:“萧轶……”
萧轶闭了闭眼,心里好堵。这就是他所害怕的场景,被嫌弃或自我嫌弃都是他不想面对的场面,何况,他从未想要这个女孩回报什么,若是她能好好做一名医生,那就是最好的回报。
“萧轶,我只是……想……做一件事。”容秋荻用力一扯,从他手中抢过行李箱。
萧轶转身,看着红扑扑的成熟的美丽脸孔,一时蹙紧眉宇,却不知道说什么。
容秋荻撇开眼,眨去泛起的湿意。
她微笑说:“萧轶,我对你许过宏大的愿望。你还记得吗?”
萧轶点头,轻轻地说:“我想知道神经医学和中医穴位结合,能不能治疗抑郁症患者,以及在医学上做出相当于开山鼻祖般的贡献。”
“是。第一条证明是可行,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在做,不是一个医生群体就可以实现、消除这种病症,需要得是社会的力量。同时,治疗的特效药已经通过临床验证。
第二条,我寻到了方向。我需要一位见证者,我想你见证我的成果。”容秋荻直接站在萧轶的面前,轻轻地去拿他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子。
萧轶一把握住她的手,又忍不住咳嗽。
容秋荻另一手直接给他轻轻的拍背,等萧轶止住咳嗽,四目相接,一种往日熟悉的冲动在两人的眼里流转,却又被无形的锁压制住。
萧轶放开她的手,想要转身,却被容秋荻一把抱住。
他诧异地去箍在腰间的手,急色说:“秋荻,你松开。”
容秋荻箍得很紧,靠在他的后背肩头。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柔软而微笑说:“答应我,同我去学术会。”
“不可能。我完成最后两站的旅行得回去做化疗。”萧轶直接说,一把拿下头上的帽子,待容秋荻松开,他转身正视她,忍着痛苦,残忍地说:“秋荻,我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不论是基因医疗,还是常规疗法,等待我的结局最终只有一个。”
容秋荻看着这般的萧轶,敛去眸里的水润,轻声说:“萧轶,你是医生,我也是医生。
我们都知道生病意味什么,这些并没有什么了不得。
同样,我们尊重生命,渴望生命,你不在乎,我也不会在乎。
萧轶,我不是要做什么让你生气、自愧,仅仅是想让你知道,我可以实现那个目标,在你的亲眼见证下去实现它。因为,我想要你为我骄傲。”
【我知道那也是你渴望看到的我的未来。】
萧轶从她的目光里看到那份坚持,像是那个暑假,小姑娘坚定的说“我会啃书,我没事,我还能磕……”
这一瞬间,他那锁住的心,释然了。
她的坚持一直是他高看、赞许的品格。
萧轶是个医生,对生命认真,对生命严谨……又在意什么离世的形式呢?
“行。我答应你。”
晚间,容秋荻躺在沙发上,定了时间。她听到内间传来轻微的憨声,掀开薄毯,向里间走去。
她站在床头,看向那个男人。曾经的萧轶头发乌黑浓密、面容饱满,甚至有六块腹肌……然而,一个病,却让这个男人彻底变了模样,就连睡觉都难以安稳。若是以前,共处一室,他哪里这么容易就睡实。
容秋荻轻轻地坐在床沿,借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光芒,躺了上去。
萧轶的呼吸一滞,却没有动作。他感受到她的到来,手脚都僵得不知道怎么推拒。
容秋荻就躺在他的身旁,拥着被子抱住他,轻声说:“萧轶,我是一个被遗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