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朝大路这面是山阴山阳交错,矮丛灌木及高林大树错杂,除修出的马道外,路两侧都是一脚难下的地儿,连山里的空气都透着沉闷焦躁。
果如慕容秋荻所料。
现在的连山从山下到山寨门口,每百米就是一具被一剑封喉的尸体。
慕容秋荻下了马车,在茅一云含笑打趣的眼神下,捂鼻子上前。
自从上次在扬州城外驿站的门口,闻过那一院子的血腥味,她不断催眠自身“不是我杀”。
慕容秋荻现在对尸体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恶心。不过,她已经努力在试着习惯这些“江湖事”。
“铁总镖头很干脆,从切口看,应是一箭远射断人能力,再封喉绝命。”茅一云同马夫辨认后,回禀道。
慕容秋荻颔首。
虽然她的慕容剑法在便宜爹面前使得还可以,但实际上她的手没沾染过鲜血,更没在他人身上造出过伤口,最多祸害下可怜的小兔子。
【从经验老道的马夫那学点辨认伤口的经验,或许对以后的任务有帮助。】她的心里是这般想,会强迫自身去面对血糊糊得一切。
三人继续上山。
马夫和茅一云把马车大大方方地驶入无人看守的山寨,踩踏平整的空地上随处可见尸首。从寨院后方隐有女人孩童的声音传来。
慕容秋荻的耳力过人,听得厮杀声像是从后山那边传来。
她蹙了蹙眉,放松意识,暗吸口气使自身达到静坐敛息的境界——目空一切。随后,她朝马夫和茅一云道:“你们把马车停到隐蔽点的地方,我去找找他们的库房。”
茅一云的话还没说什么,就和马夫察觉一阵微风拂到脸,而眼前本被他盯着的大小姐已不见踪影。
“老夫第一次见大小姐的本事,不虚此行啊。驾……”马夫感叹句,驾着马车寻个寨前有屋的背后去停稳。
很快,两人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慕容秋荻:“你们寻声音往我这来。”
“这难道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传音入耳?”马夫一拍呆住的茅一云,惊讶道。
茅一云的目光垂落,握紧了拳头。旋即在马夫的提醒下又昂起头,目里绽放“仰望求胜”的目光。
他道:“大小姐的武功了得。她四岁就熟读各家秘籍,有此本事不足为奇。”茅一云口上这么回,心里也在道:【大小姐的功夫又厉害许多。我怎么样才能追上她,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啊。她太强了,强到让人仰望,想,却又不敢亵渎。】
这一刻,十岁的少年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身要求什么。
同时,他也知道能够要到的前提是什么。
马夫两人按慕容秋荻的指示来到山寨后宅,一处偏居的暗室。他们顺声音进入不怎么显眼的宅子,看到房间里的假门,进入暗室。
只见慕容大小姐正立在一堆金银珠宝前笑不拢嘴,一张小脸还被金器的光映得黄亮。
其实,那是墙角被先一步到来的掌柜点亮的烛火光。
马夫眨眨眼,大小姐这模样有点没眼看了。
“愣着做什么,那边有箱子,你们还不赶紧搬。”慕容秋荻已经被相柳一言提醒,朝两人瞪眼道。
这些玩意属于诉求者女主,而不是她归海遥。
她这眼里的光才渐趋平静。当然,她还是有种“空有宝山,带不回现实”的哀怨。
若是有了这些,肯定能把60平小房子换成大的别墅。
马夫二话不说,当即上手。
茅一云指向躺在地上的人事不知的男人,诧异道:“这不是客栈的掌柜!?”
慕容秋荻斜瞟他眼,暗哼了声,口气平平道:“若不是他,我也找不到这。你们动作快点吧。”
【到底是小孩子,不如马夫经验老道。这种时候不手脚利索,难道等着铁中奇杀完人来一起分赃吗?】
马夫很快弄出五个箱笼,拉着茅一云一起搬上马车。
在慕容秋荻的指示下,车夫驾上马车,带上茅一云,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大小姐不和我们下山吗?”茅一云坐在车沿,朝马夫不解道,“她还要去做什么?”
“你刚刚怎么不直接问她。”马夫笑眯眯得朝他道,一眼看破他的心思,“年轻人啊,真好啊。”
茅一云的脸一瞬间红透。他又想起临走前探那掌柜呼吸的举动,以及大小姐瞧来的诧异眼神,不由垂头丧气道:“我一定让她失望了吧。她是那么善良的姑娘。”
马夫过来人,当然理解少年男女那纠纠缠缠、如春情秋思的心境。
他直接摇头,暗笑:【江湖儿女,十多岁确是思春的年纪哦。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青春不再来,珍惜眼前景。
以大小姐的年纪和本事,这辈子怕是入幕之宾不断啊。
能御她者,估计没有。江湖少年被她御者,定是不少。哈哈哈……年轻人的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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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连山十八寨得一处宅院内,慕容秋荻隐在暗处。她先是瞧见昨夜的客栈小二。
小二为人还是不错,正守着铁中奇丢的镖,以及一堆连山妇孺。
慕容秋荻弯了唇,不打这些可怜人的主意。
她转身朝后山掠去。
那地方的声音已经渐弱,但是铁中奇还没回寨,说明战斗还没结束。
人到时,正见一只穿云箭破空袭向一名偷袭的盗贼,拿弓箭的盗贼应声而倒。铁中奇抢步上前,一柄银剑连环直刺近距离攻击的数名盗贼。
他的剑快而锐利,破风声急且不虚。
铁中奇正当壮年,意气风发。杀得兴起,却也异常机警。
慕容秋荻刚到时没控制脚力,落脚处的位置发出声响,被高度机警的铁中奇的锐眼飘过。
他没看清来人,对此也没做多余的反应,眼下最重要是屠尽连山盗贼。
刚刚铁中奇飘来得那一眼……慕容秋荻深吸口气,那是杀气腾腾的眼神,比起谢二少那几人要凶厉得多。
同样是杀人,谢二少、欧阳等人就有些自持世家、名门的身份。铁中奇这样,才是真屠人的眼神……一辈子都让人忘不了的戾眼,充满嗜血的杀气。一种“敌人不死,我不倒”的彪悍战意。
果然,这一场厮杀直接打到天色将黑。
铁中奇仅凭一手快剑和剩下得三只穿云箭把巴天豹最后的帮手杀尽。
同样,他自己也身处十九伤,轻也有、重也有。
铁中奇提剑,踉跄地走向心神俱裂的巴天豹。
他犹如一尊天神,狩猎最后的猎物。
巴天豹抵挡他数招,见他力竭还能战,早已心生退意。
他朝一侧备下的马匹,快跑奔去。
林中的慕容秋荻捡起一颗石子,直接打在奔跑了几步的马脚。
奔驰中的马一个急刹,把巴天豹摔落在地。
铁中奇已是强弩之末,刚还有点急巴天豹会逃,这会龇牙一笑。
他提剑上前,忍不住看眼在心里标记过的暗处,随后手稳稳得一剑刺向巴天豹的心脏。
抽剑后,他确定巴天豹已死地不能再死,摇摇晃晃得朝慕容秋荻的隐身处走去。
至林边口,没再深入,他靠着树,缓缓地滑坐下去,半垂着头,大口地喘息。
天色朦胧,半昏微黄。
慕容秋荻踏余晖从林间走出,走到铁中奇的面前。
铁中奇知道“他”来了,正闭眼假寐,手中的剑一直都没有松开。
他已预想过,待人近前,如何一剑割伤对方的脚踝,再扑上去一剑穿胸……
鼻尖轻动,闻到一股辛烈的酒香,混着他自己身上刺鼻的血味,令他体内滚烫的血再次漾起一丝怠懒的情绪。
这一刻,他只想要来壶酒,而不是杀人。
他杀累了。
铁中奇因着这股突来的酒香,一直咬牙的劲散了,剑也一下子从手里脱了出去。他再想抬手取剑,已力不从心。
慕容秋荻微微一笑。江湖人的江湖,江湖人的烈酒情怀……
她轻步上前,打开壶口,直接把壶口塞入铁中奇的嘴巴,再抬起酒袋,就听他咕隆咕隆、急不可耐地吞咽。
铁中奇猛地撇头,大咳起来。
烈酒烧喉,又爽又刺人。
慕容秋荻站起身,直接把整壶烈酒从铁中奇的头顶兜头浇下。
铁中奇又贪婪地舔舐雨水般的酒水,合他的血、旁人的血,一股咽下肚。
血腥混酒香在这漆黑中逐渐蔓延开去,伴随林风飘远。
不久后,林里响起一场单方面的对话。
“你在这张纸上画押,你我的契约就正式达成。”慕容秋荻甩了甩手里备下的纸张,上面是红旗镖局每年三成利的分红。
她抓起铁中奇软而无力的手,拿他身上不知是别人还是他自己的血,直接在纸上盖下指印。
三成利,以现在的红旗镖局只有六家分局的年利来算,不多。
但是,十多年后,红旗镖局能开遍大江南北,拥有十八家分局,二千多镖师。那时候的三成利,不可小觑。
书上的铁中奇正是如此,他做得到。
黑暗里,铁中奇无声地弯起唇,手腕的命门已经被放开,指印已按,让他有了睁开眼的本钱。
他试图看清眼前这个小矮子,却只看清她的身量不高。
江湖中的奇才辈出,缩骨功更是换形绝技。他默默想道。
慕容秋荻的眼力好,看得清楚周遭。
在山林就是好,枯枝柴草多。她拾掇一些,点起一个火堆。
待火光亮起,铁中奇才看清楚眼下的女孩,忍不住叹声。江湖上真是人才辈出。
他不由松了口气,缓缓而有力道:“年底,我把银子往哪里送?”
“燕子矶,明月宫。”慕容秋荻甩给他一只从山寨里顺来的冷烧鸡以及一坛酒。
铁中奇有了力量撑起身体。他擦把手,抓起鸡就啃,再昂头大喝一口酒,满足的叹息:“不错,好。三成利换老子一条命,值得。”
慕容秋荻耳尖微动,听到前方的山寨里响起人声,也笑道:“接你的人已到。你死不了的。那么,年底见。”
铁中奇眨了眼,只觉得眼前的火苗飘忽,那特异独行的姑娘已经不在原地。同时,他听到义子的喊声。
“义父?”铁开诚小小的年纪已有铁中奇的风范,带人顺火光的指引,赶到铁中奇的跟前。他见义父还活着且精神不错,重重地松口气后向他拱手:“总镖头。”
铁开诚带来的大夫直接上前,就火堆,赶紧给铁中奇清理包扎。
铁中奇不以为意,任大夫动作。他朝不过小儿的铁开诚道:“诚儿,你可想去武当学艺?”
“啊?义父。”铁开诚赶紧稽首,诚恳道,“诚儿的命是父亲给的,一切听凭父亲的吩咐。”
“好,等为父的伤好就送你去武当。你要好好学。”铁中奇想起刚才姑娘飘忽的身法,不由感慨道,“少年出英雄。为父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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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慕容秋荻运慕容家的轻功下山,寻到停在回程大路上的马夫和茅一云。这两人正守在官道边,亮一盏跳马灯,静静地等着。
慕容秋荻如风般直接掠进车,道,“走吧。”
茅一云抚在被风掠起的发鬓,惊喜道:“大小姐,你回来了。”他要欣开车帘,直接被马夫阻止。
“大小姐坐稳。”马夫朝茅一云使了眼色,随后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前行。
马车走过后,余下的车轮痕迹都陷地三分。
半个多月后,慕容秋荻一行人回到七星塘、慕容山庄,正好是初秋时节。
府中的十万银两已被慕容管家亲自派人运到各处钱庄。
刚到府上,慕容秋荻就听大管家的报备,利源钱庄已经开始陆续在各府运作。
慕容家交好的富家怎么敢不去存银呢?
连带一些地方的掌柜、小厮,还有百姓,听说有息可取,再以慕容家三百年的名声打底,陆续存散银入庄。
至于放贷业务,因为钱庄收取的利钱低,比赌坊私贷低得多,一些学子和脑筋灵活的青年人开始向钱庄借钱。有的用于上京赶考,有的借来做小本生意……各种各样都有,但是,这些借贷者都经过钱庄的审核机制,评定通过后再放银。
短短三个月后,利源钱庄所得的钱就比运出去的十万两多得多。
“自大小姐回来后,慕容管家对明月宫的支出再没有多话。每次,我去支钱,他都给的很利索呢。”雀儿笑着回禀道。
从连山运回来的五箱东西够建十个明月宫带装修。光白银就有两箱,黄金半箱,珠宝玉器零零碎碎拢共两箱半。何况,光是银票就有近五万两。什么行当富得最快,打家窃舍啊。
古人诚不欺我。
慕容秋荻想罢,呵了一声,转言道:“我让茅一云办的事怎么样?”
雀儿嘟囔道:“女学已开起来,就是没有学生,还有那个纪纲,每次都找茅师兄的麻烦。他可太讨厌了。大小姐,你要帮帮茅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