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海秋荻在魂识和心血的祭练下,用心音雕磨法,以共振的方式把因果石在丹府雕刻成一张琴座。
比起冰玉质地、手感寒凉的冰机琴,因果石制成的琴座显得越发质朴,表面是碎石凝聚的风雪雷电四道巫纹浮雕,在海秋荻的巫力加持下,日光下的雕纹色泽内敛,华而不显。整张琴的外形是那种被扔在地上,都只会被当成一块平平无奇的白石,而且这张琴没有弦,但需要琴弦。
如今,海秋荻的手上没有配得上这张琴座的琴弦。
她抚摸因果石的琴座表面,触感神灵清透。入目有法,世间因果如缕在目。
她轻声道:“按修真界的习俗得给你取个名字。你来自于天道衡,而我知世间事万般有衡,却又从未真正成衡。
不衡不平而成执,我道‘历而不执’,就叫你……‘不执琴’,以此警醒我自身。”
脱手间,不执琴凝聚两条琴弦,乃是琴身自带的因果双弦。
海秋荻诧异地看向凝出的两条白黑色琴弦,仰头看向茫茫天穹,一股无言的感动充盈在心。
她情不自禁喃喃道:“你……真傻啊。”
“啊”字一落,平地生雷,炸了海秋荻一脸的焦黑泥土。
她拂袖揭去脸上的泥土,瞠目向上苍。
天道空间内,质朴的因果法盘旋转漂浮。
自此后,天衡有了像人一样的脾气。他学会生气。
只是,天道空间内没有什么存在可以令他用起伏的口气骂了。
萦绕在海秋荻心间的点点感动瞬间淡尽。她扬手间收起不执琴入体内的丹府,也没让相繇系统直接鉴定,省得再出现上一条天意丝一样的麻烦。
她起身后以巫族的傩舞起势,踏灵展臂,旋身舒展身姿作承天势,乃是向天示谢。
海秋荻以古巫语向天诉说道:“傩舞第一段,谢神灵、敬天地。”她飘飞而起,周身充盈山间灵力。灵力如缕似弦,随海秋荻对大音道的理解,周身随风漂浮起法蕴灵音,于她舞步间作歌应和。
祈神石随古巫语声应感而出,在灵音间沉浮,漫出丝缕般的巫力,顺灵力在海秋荻舞蹈姿势间流旋翻飞,带出一阵阵神秘古老的力量。
谢神敬天的傩舞大开大合,承天接地,乃是上古巫族的谢神仪。巫力随舞蹈的仪式节节攀高,通天达意。
天道空间内的天衡有感,散布云彩霞光落在御名阁兑位的群山间,招引的各山奇鸟珍兽纷纷鸣唱祝福。
乾坤门首座渊明真人朝身边人道:“兑位御名阁,生奇人异事。”
兽园的真君看向兑位山脉,轻喃道:“灵禽灵兽齐鸣,乃是有通灵之人悟道进阶,怕不是那位医傀?”
海秋荻收起最后的谢神仪舞姿,落定在中院庭内。
她扬手背后,莞尔轻笑,若婉婉徐风片片轻云,带柔和缥缈的旷达意境。声若清泉溅冰石,明脆高声道:“多谢。”
不稍片刻,红霞消散,百鸟归巢,人间山中得一切回归平静。
海秋荻转身走向滴水座钟处,抚摸一把摇曳生姿的碧水荷绽开的花瓣。
舟芹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有那么一刻他想要像以前一样岁月静好,除她外再无它事纠缠。
然而,他已经知道“知行才能将事变好,而不是止步原地”。
他瞧着主人对碧水荷的爱抚举动,红眸里流出艳羡的情感。
“我原本想用白眼狼甲之毒断你情丝,后来想想你都没有成人,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海秋荻弹下摆动的花瓣,察觉他要升起荷叶,直接抬掌按回水面,“好了好了,我都要走了,你还要用水泼我?”
碧水荷急速地扭摆起来,底下的根须直接沿缸边缠绕上海秋荻的手腕,似在说“不要走。”
海秋荻呵了声,正要用水波音韵隔开荷花,舟芹就走上来。
舟芹哑声道:“他不过是一个意识还不健全的妖精,留在您身边又能有什么坏处?不如带着他一起走。”【今日你能带他,来日必也能带我。】
海秋荻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的舟芹,再凝向已经爬上自个肩头的碧水荷,有趣道:“你的根须离不开灵水,瞧瞧……缠着我,还有一半还留在缸中,我怎么带你走?你这般不管不顾地离开生长地,又考虑过日后怎么继续成长?”
碧水荷自以为懂她的意思,一狠心将整个根须卷一堆极品灵石一起离开生活的大缸。
即使有灵石释放灵气护根,水系植物一旦离开水后,根茎、花苞、荷叶都开始显而易见的萎靡。
海秋荻见碧水荷这样的举动,想起红尘剪。
舟芹洞若观火,上前来后试着搬起大缸:“主人,我把缸一起带走吧。”
海秋荻看向晃动的庄园结界,举起化为笛身的“不执”按在他的手腕,道:“别做傻事。这里可是我师父的地盘。”
“但是他认您为主,自是要跟着主人,像舟芹一样。”舟芹坚定地看向她道。
海秋荻瞬间明白舟芹的用意,抚摸把缠在臂弯上的带刺荷杆,有意无意道:“既然认我为主,那我要你放弃报仇,你肯吗?”
舟芹毫无表情的脸越发僵硬。他想起陌家兄弟们的死,想起古渡的老本营万傀窟,里面有着无法计数的尸傀棺椁……
“他本就该死。他杀人无数,手段残忍,遇上炼尸失败、毫无进展时会屠戮地界内的村庄,老人妇孺幼子均不放过。微佹宗万傀窟地界内的凡人都是生活在地狱。一宗三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动微佹,而家族势力又太单薄,无能向微佹举刀。”
海秋荻看着他拳紧的双手、鲜红如血般发狠的红眸,轻声道:“一宗三门不动微佹,那是天衡布局。
微佹下辖的村民也有好好生活的,只是古渡制下的地方残暴血腥。
修仙修魔者命长,而凡人如韭菜,割了一茬长一批。他们才活多久?三十、四十年是常态,五十年已经知天命,六十七十古来稀,八九十岁已经是人瑞。”
“主人……舟芹没想到您会说出这样的话。”舟芹哑声说完,直接跪在地,握拳向海秋荻磕首。
海秋荻轻笑了声:“人性复杂。曾经为人,你有体会的。”
舟芹头也不抬,依然磕在地上道:“我知道,当初若非一时心善,就不会落得被活杀炼尸的地步。主人,仆不想解除契约,仆想追随您。”
海秋荻听他一再降低自身的尊严,缓声道:“所以,你同意放弃向古渡报仇的打算?”她转手把碧水荷放回缸内,边道边看碧水荷舒展的状态。
“仆请求主人以您的名义向宗门、天下,说明古渡的情况,逼清宁宗以除魔卫道之名除掉古渡魔人。”舟芹这才抬头,向海秋荻恳请道。
海秋荻用不执点了点碧水荷不依不饶的根须,令他回了缸底。她转身道:“与你相比,我才觉出以前得我有多笨。不过……你的方法好,但是时间略长,我等不及。
三个月前,我就说过带你下山报仇,我言必有果。
你去收拾一下,我们这就下山。仇,还是亲手报来得痛快。
历而不执,留痕不留迹,乃是我所向之道,而非师父琴隐泓峥那套出世之道。”
舟芹跪在地上转个身,看着那道走出中院的高挑背影,重重地磕了头。他起身时,手腕上缠一抹根须,看向把荷花苞探出缸外的碧水荷,轻声道:“你不怕我的毒素了?”
碧水荷嗖得一下缩回根须,用荷叶卷起一捧水……
“你想要跟着主人就不要得罪我。毕竟我比你更有脑子。”舟芹一句话成功阻止碧水荷泼水的举动,“她应该是去向尚星云告辞,还没走远。如果你想要跟着她就得听我的话,以后我才是老大。”
碧水荷还是把水泼向他,又用根须去缠住舟芹。
来而不往非礼也。舟芹直接渡毒气过去。
碧水荷的根须瞬间泛起黑气,连带整根荷茎都发黑萎缩。
在这危急之刻,一道主仆魂契在中院里一闪而没。
海秋荻轻舒口气,稳定心脏口的毒巫纹。
她眯眸看向尸傀、碧水荷,半响才道:“谁起的头?若非我即时赶回来,你是要毒死他吗?只因为他向你泼水?”
舟芹拂干净弟子服上的水,跪首道:“主人,他一心想要跟着您,就不让仆离开。他又用水泼仆。仆在挣扎中把控不住释放毒液。幸亏您来得及时,救下他。”
海秋荻不由抱胸,扯下唇角。
【难怪你可以从古渡那里活下来。以双魂契来阻止我用傩舞,阻止我解除主仆魂契。高!】
“仆什么仆,以后还是用‘你我’对话。记住,这世上没有存在值得你放下自我。一个生命,一旦丢失自我,就没有他存在的价值。”
“是,主人。”舟芹重重地磕头,在海秋荻的力量下慢慢地站起来,猩红的眸光里熠熠生辉。
海秋荻拍了下白绿色泛黑泽的碧水荷,转身离开中院。她直接来到尚星云的庄头,漫步在到处是木魁的院子,待傀儡人躬身拦在庭前,才道:“星云呢?”
木魁恭敬道:“海遥大人,主人在闭关,不便打扰。这边请稍作休息用些茶点吧。”
“不必了。”海秋荻看向相差无几的山庄,浅浅地笑了下,“缘深缘浅起于因,缘聚缘散结于果。迟早都会忘。她出来后也不必跟她说我来过。”
海秋荻转身离开拂晓真君的山头,又向医傀的地方走去。她舍不得医傀,更舍不得这半坡山头的毒药。
“二师父……”她大声喊道。
“喊什么?你要就拔了去,我还能拦得住你?你不是留了根须、茎块在隔绝玉盒,这能保留很久,待寻到合适的地方种活就是了。”医傀嫌弃地睨她眼,继续躺在斜阳下的摇椅上,享受山风轻抚的静谧时光。
海秋荻站在他旁边,举起不执笛,放在唇边,吹起她自来喜欢的欢快小调。
笛声欢悦,随风打旋,山风若流纱,在两人间轻柔拂过,似做一番告别。
海秋荻向看似睡熟的医傀深深地拱手鞠礼,随后转身离开这片小角落的坡地茅屋。在阴林入口的黑白交界处,她回首看去,药田苍郁映斜阳金辉。
如此安逸,倒也是一番人生所历。
除此外,海秋荻还上乾峰向渊明辞行,又去巽峰见曾经的阿芽,现在早已是一步登高的露荷。
露荷看向海秋荻,弯身向她行礼道:“多谢师叔帮我脱离苦海。”
“算不得帮,牵因断果罢了。日后,你有巽峰的资源,大可安心修练,以待早有所成,比起自毁自抑、恨旁人不公强百倍。你的道在强于世人,而不在怨天尤人。”海秋荻扶起露荷,转身之际又道,“不要怪张静,不要与她为敌。
张静在凡人界一遭,浪费近二十年的时间重塑根基,对于天之骄女来说本就难以接受。在你事上,她不予你资源,不忿你勤奋,处处阻扰,已经受了教训。”
露荷见她离开,追出两步道:“师叔为什么对张静这么好?当初,若不是你通风报信,她根本活不了。”
海秋荻闻言转身看向目露复杂的女子,牵起唇角道:“当初若不杀御天寿,你和田露等人不死也残。”她看着垂眸的露荷,收敛眸里那丝善意。难怪原剧情里露荷只能走到筑基……仅这份要强却不悟的心性,女主助她筑基也就是尽头。
海秋荻离开巽峰后,来到坤峰道场。
她看向广场上的道场结界。这时候讲师结束,弟子们起身散场。
张静在普通弟子的拥护下从众弟子里昂首走出,路过海秋荻时,旁人纷纷向海秋荻作揖行礼,而张静睨过去一眼后兀自带人向坤峰大殿走去。
张静对海秋荻日益嫌恶,只因海秋荻用凡人界学来的本事与乐晶真人做笔交易,放走露荷,给露荷走到渊明真人身边的机会。
对此,张静看海秋荻只有怨恨,毫无昔日情谊。
海秋荻莞尔,转身离开坤峰。
从前张静死了,怨气不散,被萧轶王龙摸藤摘瓜窃取为任务卡,翻盘成活。
如今的张静在环境、经历、背后势力等等的滋养下成为坤峰的小公主。她似乎早已忘记那个看到御天寿扛着女子就敢跟去密室的自己。
个人自有缘法,行道且靠自己。海秋荻带舟芹、碧水荷下山时,回首苍茫山川乾坤门,喃喃道:“这大概是我得分最低的任务。上一个任务被时空所布局,这个任务被萧轶王龙设盘……呵,你们给得都会还回来。”
出乾坤门后,她以空间法则定位黑林,直接踏步穿过空间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