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行军床上,估摸着20平米不到的空间挤了十张行军床,其他的角落还铺了床褥子,靠着七、八个人。
渡珣吃痛地抬起手,发现自己的额头被裹起来了,腿也用木板固定着。
“护士,护士,17号醒了!”
坐在角落的一名士兵模样的人看见渡珣醒了,慌忙冲出去叫护士,完全不管自己的手还吊着绷带。
其他几个人也涌过来,扒着床沿开始询问。
“兄弟,怎么样?”
“护士说了,你腿没事,等段时间就能恢复!”
“对,你运气不错,伤得不是很重,休息休息就能跟原来一样。”
“好好休息,到了这中立部队的地盘,你就安全了!”
“中立部队?”信息量太大了,渡珣还没了解相关背景,只能捕捉到一些关键词。
“对,这里是中立部队。”
军绿色帐篷外走进来一个护士。护士端了个小盘子,盘子里零零散散摆了一堆镊子、纱布、棉球,还有渡珣不认识的药草。
护士先后查看了渡珣额头和腿上的伤,嘱咐道:“伤口还行,只要不感染,好起来很快。但是你的腿伤到了骨头,可能要固定一段时间,木板暂时不能拆。”
不感染……渡珣瞟了一眼小盘子里的物品,了然。
战争时期不管什么药都是稀缺品,能找到草药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消炎药之类的。
很多不幸的伤员即使伤口不致命,最终也会感染致死。
“千万记住,别走动、别沾水、别碰伤口……”
检查完伤口,护士还打算开口说点什么,但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痛苦的□□声、混乱急促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裹挟在一起,像无孔不入的风侵袭到医院的每一个角落。
“来人啊,西区又有一批伤员!”
护士听到声响,立马收好盘子冲了出去。
“这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那些前来问候的伤员纷纷耷拉着头,垂头丧气坐了回去,只剩刚开始冲出去叫护士的那个士兵还站在原地。
渡珣这才来得及仔细看那个士兵。
那个士兵约莫一米九,隔着破烂的军装也能看出他身体很强壮,一身腱子肉。
士兵的左手骨折,还被绷带吊着,身上应该也中过子弹,腰部有一圈明显的凸起。
他破烂的领口上缝着两枚小小的章,金黄色的,呈六芒星状。
士兵脸上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但也看得出来,他很好看,是很帅气的西方人长相,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摄人心魂。
士兵注意到渡珣的目光,主动伸出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笑道:“你好,我叫图尔。”
渡珣伸出右手,却在看见图尔右手的瞬间愣了一下。
图尔看见渡珣的迟疑,坦然笑道:“前不久右手中了子弹,还没拆绷带。”
见图尔正欲把手收回去,渡珣赶紧轻轻握住图尔的手,礼貌道:“荀路。”
图尔释然般笑了笑,指了指渡珣空着的床沿,笑着问:“我可以坐一下吗?”
渡珣想着,图尔应该有他想知道的东西。
“当然。”
“你……是哪边的?”
图尔这个问题打得渡珣有些措手不及。
渡珣现在知道的线索只有两个:这里存在着两个阵营在打仗;这里还存在一个中立部队负责救济伤员。
除此以外,渡珣一概不知。
“我……不是这里的人。”渡珣头脑风暴了一番,答道,“我的家乡离这里很远,也在打仗,我本来想往北走,但是误打误撞到这里了。我不是士兵。”
“哦……”图尔笑得有些苦涩,“同病相怜啊。我以前住在南边的村子,不属于任何阵营的势力范围,但是村子被炸毁之后,我们的亲眷被抓进眷村,全村男丁都被抓进了起义军。”
看来,六芒星代表的就是起义军了。
“我刚来到这里,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当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卷进来,也太可怜了。”图尔有些同情渡珣,“这边有两只部队,起义军和政府军。”
“——六十多年前,各个村落、城镇、国度都在混战。晚上闭眼的时候国王还是亚历山大,第二天早晨睁眼总统就换成了拿破仑。不过更大可能是没有地方睡觉,或者闭上眼就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了。”
“——当时这里、也就是康斯坦城,这里的大王子阿尔戈德继承了王位,他组织百姓参加志愿军、加上自己的自卫队,正式成立战无不胜的政府军。政府军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精锐部队,只听命于大王子,负责保卫国家和平和人民安定。他们有先进的武器和无畏的勇士,战无不胜,自此再也没有人敢侵略康斯坦。不得不说,阿尔戈德陛下的确是个好君王,政治廉明、百姓安居乐业,只可惜……”
图尔低下头,有些难过地解释:“阿尔戈德陛下仅仅在位七年,他弟弟、克金就杀了陛下,开始了□□!”
图尔现在说起来还是义愤填膺:“无数忠臣被他乱棍打死、暴尸荒野,同时,小人、奸臣当道,各种苛捐杂税、□□让百姓苦不堪言。那个时候开始,政府军就变了。”
“——政府军变成了克金实施□□的工具!”
克金穿着金丝缝制的制服,肩上披着镶嵌着钻石的纯白狐狸皮长袍,头上戴着镶满珠宝的金色王冠,手持水晶权杖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台下群臣。
站在克金身侧的臣子卑躬着身子,看着台下被绳子五花大绑、已经看不出曾经位高权重的阁臣——默切克,低声道:“陛下,默切克私自组建军队,参与的还有金阁主、路德上校的家族、卡斯家的小王子,若是心软,怕是……”
默切克高昂着头颅,眼睛直视克金,腰背依旧笔直。
他的身旁还有他的妻子、儿女、家仆。
默切克冷漠地看着那个曾经教导他的老师,毫不犹豫便下了杀令。
“那,他的部队……”
“收归政府军,不从者,照杀不误。”
“是。”臣子往前慢悠悠走了两步,抖了抖衣袖,道,“贼臣默切克,私建军队,对王不敬,图谋不轨。王承神谕,剿灭乱臣,以平民愤。”
臣子抚摸着他的胡子,漫不经心道:“默切克,神给予你申诉的权力,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默切克愤恨地看着克金,缓缓开口:“我默切克,此生无愧于康斯坦城,服侍穆拉尔陛下一年、服侍阿尔戈德陛下七年、服侍克金陛下二十年,忠心不二!至于你们……”
默切克气急,不顾士兵的阻拦,站了起来,冷眼瞪着台上幸灾乐祸的人,沉声道:“你们,弑兄的昏君、秽乱朝政的乱臣贼子,死后必定会下地狱,不得神的庇佑!”
“你!”臣子气得往后退了一步,尔后嗤笑,“无妨,不过是死前的狡辩罢了。”
臣子挥袖,缓缓开口:“杀,一个不留。”
行刑的士兵提着生锈的大刀,手起刀落,一代忠臣的头颅便落在了地上,一时间大殿上血流成河。
渡珣疑惑问道:“没有人起义?”
“没有。”
这个回答让渡珣大吃一惊。
不管这个政府曾经有过何种伟大的功绩、曾经的统治者如何优秀,只要后期不被人民信任,就一定会被推翻,不过时间早晚的区别。
“克金在位四十多年,没有人敢起义,因为神说,起义、对君王不忠是会下地狱的。”
“——那个时候,教廷才是国内最有权威的机构,教皇才是人民的神使和信仰,人民都愿意无条件敬重、信仰、供奉教皇和教廷。克金刚开始苛政时,有群众在教廷抱怨过,但是不知道克金给了教廷什么好处,教皇竟然说,神将权力赐予克金陛下,克金陛下承神谕、降罚于人民,因为人民犯了太多罪恶,人民自出生起就带着父母、祖辈所犯下的罪孽,人民需要赎罪。”
“人民需要赎罪……”图尔仰头长叹,眼角甚至泛起了泪花,“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敢站出来,就不会有这些年的祸事了。”
教皇和王联合起来压迫人民,多可笑!
渡珣沉默许久才开口:“然后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又会有起义军?”
“克金死后,他的儿子、阿尔戈德陛下二世承袭王位,成了康斯坦的第三位王。”图尔嗤笑道,“克金最宝贝的儿子、布雅缇,其实是阿尔戈德陛下的孩子。他肯定想不到,他最器重的继承者不是他的儿子,他辛辛苦苦篡取得王城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杀死的哥哥的孩子手中。”
“——克金一死,布雅缇便宣称自己的父亲其实是阿尔戈德陛下,克金不过是抢了他哥哥的孩子。大家都猜测,其实布雅缇的生母安娜莉丝王后,其实就是阿尔戈德陛下的德穆伦王后。克金篡夺王位后,阿尔戈德陛下被害身亡、陈尸城墙之上,据说德穆伦王后在得知陛下死讯之后就自缢于寝宫,但是无人见过王后的尸体。一个月之后,克金宣布立安娜莉丝为王后,九个月后安娜莉丝王后诞下早产的布雅缇王子。王子诞生之时,安娜莉丝王后难产去世。”
“——自安娜莉丝王后加冕至去世,无人见过这位传说中聪慧勇敢、魅惑的王后。”
“加冕不是要在教皇的见证下进行吗?”
“对。”图尔答道,“正常来说的确如此。但是据说这位王后很会魅惑人心,尤其是这位对其宠爱至极的克金。克金不想让任何闲杂人等看见自己的王后,加冕仪式也是请教皇入寝宫秘密进行。”
“荒唐吧?”图尔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我们这些平民啊,是看不懂他们王室的恩怨了。”
“——后来,阿尔戈德二世废了早已失势的教皇,拥护新教皇登位,又裁撤了以前的旧政府军,成立了新政府军。”
“——可惜叱咤四十多年的旧政府军哪儿那么容易被取缔?四十多年,旧政府军的势力早已遍布康斯坦城的每个角落,再加上二世近年也被诸位阁臣打压,有些力不从心,旧政府军便挂名‘起义军’,向政府军开战了。”
“所以,旧政府军成了起义军,同新政府军开战,并且占据了一定国土?”
“不错。”图尔摩挲着渡珣床单边缘,平静道,“并且是相当一部分国土,占了三分之二。”
“……”
看来那个阿尔戈德二世也不怎么得民心。
“八年前政府军就和起义军开战,打打停停,停战协议不知道被撕毁了多少次,多少□□离子散、颠沛流离,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早就厌恶了这几位君王……”
“你……”
渡珣想问图尔领口的六芒星,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图尔察觉到渡珣的眼神,坦然道:“两年前我和我的父亲、兄弟们被抓进了起义军。参军三个月后,我的父亲战死在密西河,一年后,我的兄弟们被偷袭,整个分队全军覆没。我的母亲、妻子都被关在眷村,我已经一年没见过他们了……要么战,要么战死,否则,我的亲人……”
渡珣拍了拍图尔的肩,没说话。
“没关系。”图尔苦笑道,“半年前又开战,我受了重伤,被中立部队救到这里。起义军那边大概以为我战死了吧,应该能记功。听说战死的士兵能记功,亲眷能得到一些很好的物资。如果一个家庭的士兵全部战死,亲眷能拿到一笔抚恤金、然后被放出眷村……后来,我就一直在中立部队帮忙。”
“中立部队又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百姓实在不想打了,但是起义军和政府军又打个不停。百姓们多次请愿后,国际和平联盟派了一支部队过来,并且声明:中立部队代表世界和平,收容两边的伤员和平民,政府军和起义军都不能侵犯中立部队的驻扎地,否则视为向国际开战。”
原来如此……
渡珣心下了然。
图尔突然拍了拍渡珣的肩,笑道:“开心点,小伙子,你很幸运,在被炸死之前被中立部队救了。这里很安全。”
渡珣看着眼里闪着光芒的图尔,安慰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