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定了定神，沉默了很久，才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对了子机，你为什么觉得镜中人也是玩家？是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唐子衿点点头，“昨天晚上，3号和4号的行为对话一直让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想起3号和4号的那一番对话，那几句“你说那么多做什么”，当时她只是觉得或许他们在系统的设定中，和方老师这一伙人并不是完全地信任彼此，所以才会模棱两可地说话。

直到她看到4号晕倒后，3号那一系列熟悉的试探动作。

这也不是不能解释，毕竟系统制造出来的NPC，大部分都十分拟人，也可以还原人类的大部分行为。

可NPC终究是不能完全模仿人类的。

唐子衿想起3号在摸完4号的脸后，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沾了些油脂的手……

“……早上下楼梯的时候，我特地试探了一下方老师。”她慢慢开口，“我在手心里捏了昨天的果冻塑料封皮，戳在手上，虽然不会特别疼，但一定会让人有异物感。”

“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

方老师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她甚至看起来完全没有感觉到手心里的塑料封皮。

唐子衿又想起第一天早上她被方老师牵着手走出寝室，方老师松开她的手时，两人的手上都沾了不少汗意。

她那时很不习惯地在身上擦了擦，方老师却没有任何行动，似乎她完全没有感觉到这点汗意一样。

她将这件事也与周漾说了，周漾神情怔忪，“……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你就发现不对劲了。”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方老师和镜子里的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她根深蒂固地认为除了这些孩子以外，这个副本里剩下的所有角色都是NPC。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唐子衿没有发现这件事，她们可能到最后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唐子衿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们今天晚上可能有一场硬战要打。”

对付NPC和对付玩家，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她并不能确定屋子里的两个男人——3号和4号，是不是也有携带一些特殊道具在身上，如果有的话，她们的处境就会更加艰难。

周漾还在一旁楞楞的，“……可我们……”

“先听我说。”唐子衿语速快了些，却十分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今天晚上，方老师送来的牛奶，我们都要喝，而且要毫不迟疑地喝下去，不能露出任何勉强的神色来。她今天一定会盯着我们喝下那三杯牛奶的，镜子后的人也会盯着，我们不能自露马脚。”

“可是喝了我们就会昏过去！”周漾顿时急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啊？你看思涵，昨天晚上睡了整整一晚，咱们要是醒不过来，可能就直接没命了！”

唐子衿神色平静，静静地看着她，“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们只能赌一把。

“你信我吗？”唐子衿突然沉声问道。

周漾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信。”

这次的回答不同于以往的干脆利落，唐子衿在这个回答里听出了些许的不情愿和害怕。

可她没有时间安抚这个胆小惜命的小孩，脚下涌入的阳光越来越多，在地面上照耀着，投映出眩目的光芒。

她的脚尖动了动，又轻轻踢了一脚旁边的树篱，嘴上却没有耽误，飞快和周漾交代自己的计划。

“等会儿你出去的时候，随便去哪里玩一会，然后就哭着喊着跑过去找王老师，或者随便哪个老师，就说自己头晕头疼，特别不舒服。”

尽管心里可能不愿意，周漾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提出什么质疑。

唐子衿继续交代：“等老师带你回去后，无论他们做什么，你只管喊疼喊晕，最后哭着闹着问他们要薄荷糖吃，再要一瓶风油精。

“如果王老师问起来，你就哭着闹着说是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妈妈都是这么照顾你的，每次涂完吃完睡一觉，才能好起来。

“等他们带你回寝室去睡觉，你就悄悄把风油精和糖藏在枕巾里面，然后安心睡觉。”

她叮嘱道：“记住，千万不能把剩下的风油精和糖还给他们，如果他们要拿走，你就继续喊疼。”

周漾重重点头，“好，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拿走的。”

唐子衿快速交代完最后的事情：“等到晚上喝了牛奶之后，你就把薄荷糖全部塞到嘴巴里嚼碎含着，再用风油精涂在自己的鼻子下、太阳穴处。”

周漾十分自觉，“我会给你留的！你放心，糖和风油精，我都会给你留的！”

唐子衿没有拒绝，周漾站在原地默了默，才慢慢地走出了树篱迷宫。

一切都已经交代好了，但事情究竟能不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发展……谁也说不好。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了周漾嘹亮的哭声，紧接着是老师和孩子们慌乱的脚步声、询问声、以及讨论声。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唐子衿又等了一会儿，外面的嘈杂声彻底平息了，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偶尔有几个孩子开心地笑闹着。

看来周漾已经被老师带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却没急着从迷宫里出去，目光下落，停在了脚边的树篱上。

她蹲下身子，伸手探进去，在树篱根部摸了摸。

金黄色又透着橘调的阳光闪烁着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照耀出刺目的光晕。

唐子衿指尖向里探了探，一阵叶子的刺挠感随之而来，紧跟着，她触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硬物。

她的食指和中指微微使力，夹住硬物，拖拽了出来。

硬物在阳光下反射出亮闪闪的白光，光芒照在她的眼睛上，她不禁眯了眯眼。

等将东西彻底从树篱里拿出来，握在手心里时，唐子衿才看清这是个什么。

这是一个只有一个大拇指指节一般大的白色U盘，样子很简单，白色的塑料包裹着整个U盘的躯干，摸起来很光滑。

唐子衿是在和马明成说话的时候看见的这枚U盘。

当时她并没有看清这是什么东西，U盘反射出的光像是一枚闪亮的硬币，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下意识地将它向树篱里踢了踢。

她并没有当着周漾的面取出这个东西。不可否认，从心底里说，她还是没法完全信任周漾。

尽管她知道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和权利，可是对于周漾曾经眼睁睁看着徐子涵被人杀害这件事，她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和忌惮。

周漾可以为了自己的命抛弃徐子涵，焉知她哪一天不会抛弃自己呢？

唐子衿捏了捏手里硬硬的U盘，正反面都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字迹和标识，这只U盘也没有跳出任何的系统提示。

看起来……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U盘而已。

唐子衿想，这里面或许装着一些这个托儿所里的秘密，需要她去电脑上查看。

她只好先把这个U盘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想了想，点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一场硬战。

没有了主动技能和特殊道具的她和周漾，如果只是靠躲，肯定没法安稳度过这个夜晚。

她看着背包里那张长得很像彩票，周边画着锯齿的彩色大转盘券，咬咬牙，点下了兑换。

光幕叮地一声弹出，巨大的神似摩天轮的转盘在她眼前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转动了起来。

唐子衿从树篱里钻出来的时候，外面太阳已经西斜，眼见着就要躲入地平线里了。

王老师擦着额头上的汗，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大声喊他们过去列队。

“好了，现在就跟着老师一起去分餐区准备吃晚饭吧。”

男老师率先打开了教学楼的大门，然后一溜烟进去准备推晚餐的小推车去了。

队伍鱼贯而入。

一脚踏进阴凉的教学楼里，几乎是在阳光从身上撤离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唐子衿的鼻尖隐隐约约地环绕着一股油腻的腥臭味。

她拧着眉动了动鼻子，又仔细闻了两下，那股味道又不见了，似乎是她的错觉一般。

在分餐区里坐下没一会，周漾果然就在方老师的带领下出现在了分餐区的门口。

她被方老师紧紧牵着，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

周漾小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屁股刚挨到座位，就焦急地转过头来看唐子衿，“子机……”

王老师正站在门口看男老师推着小餐车过来。

唐子衿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说。

周漾压低声音，迅速说：“我下午睡觉的时候，3号和4号又出来了！”

唐子衿瞳仁微微一缩，白天也能出来？

男老师的脸在门口露出，小餐车咯吱咯吱的轮子声停了下来。

“一开始我一直没有睡着，闭着眼睛在床上装睡，怕方老师看出什么异样来。没想到我没躺一会，突然就听到了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

“紧跟着那两个男人就出来了！”

门口的男老师已经推着小餐车进了分餐区，和王老师合作着，一个一个地给孩子们发放今天的晚餐。

周漾急喘了一口气，说得更快了：“他们先是过来仔细打量了我一会，我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后来就听见他们在问我为什么会回来，又说起了今天我们的一些表现。”

“方老师是说觉得我和思涵都有些不对劲，3号和4号也表示赞同，不过……3号在我们俩之间摇摆，只是他们应该都认定思涵有问题了。”

周漾其实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他们那么怀疑刘思涵。

事实上，刘思涵的所有表现都非常符合小朋友，而且露出的马脚更加少，看起来完完全全就像是一个这个年纪的腼腆小女孩。

唐子衿却十分理解3号的想法。

从昨天晚上的种种行为看来，3号很显然比4号更加精明，也更加谨慎。

聪明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多想。

刘思涵的确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小朋友，可她最大的问题也就出在她实在是太像一个这个年纪的小孩了。

在3号眼里，恐怕只有玩家——而且是老玩家，才能在副本里表现得没有任何疑点，做一个沉默的完美小孩。

小推车推得很快，眼见着就要到他们这一排了。

周漾喘了口气，抓紧时间说完了自己剩下的话，“我听到他们讨论了我们今天在活动室和室内游戏室里上课时的表现，没有提到室外小花园以及分餐区。”

男老师和王老师已经走到了他们这一排。

周漾将倾斜过来的身体坐正，乖巧地低着头等待自己的餐食。

唐子衿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

——她好像明白镜中人是如何监视他们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一个之前一直在出现的东西！大家有头绪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