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郎,婢子逃不掉了。”
昔秋抿泪苦笑,浑噩起身望着死不瞑目的宴许,嗓音嘶哑道:“婢子本想求他替大郎主持公道,却不想他梦中呓语说出了杀害大郎之事,先前您一直都被他蒙在鼓里,如今便可以放下这桩心结了,晏公残暴狠戾,您快离开宴家吧,莫要受婢子牵连。”
“不,”齐遇神色忽变,趁她不备,抬手敲向她脑后,抱起打晕的她便匆匆往外逃,眸中坚定道:我已欠裴知一命,断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他关紧房门,快步逃至西南墙角,将人交给了长生和回生,冒着虚汗,急声吩咐道:“长生,你带着昔秋去萧家找萧娘子,便说我求她替我藏住她,回生,你去苏家找苏少卿,便说晏大郎抓住了杀害裴知之人,请他带人来抓。”
长生费力地将头钻进狗洞,犹豫道:“萧娘子当真会帮您吗?”
回生也扒着狗洞,问道:“您不走吗?”
“会!”齐遇一把将长生推出狗洞,拍了拍身上的杂草,握紧颤抖不止的手,仓促起身道:“我还要留下与晏大郎叙旧,晚些时辰再回去。”
齐遇见二人走远,钻出狗洞远远地瞧了一眼,忽地伤感起来,心中一时怕极了,他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一咬牙又钻进了狗洞里面,毅然决然地往回跑。
他四肢发软,边摔边爬着将晏许拖上矮榻,一面战战兢兢地坐在他身旁自言自语,一面恐慌地敲地掐算着时辰,估摸着苏言止快到了,便打开房门,大声哭嚎道:“来人啊,晏大郎中毒啦,快来人啊……晏大郎,你醒醒啊……”
宣阳坊,萧家。
萧旖怜捋起昔秋的衣袖,大小鞭痕交相盘布着,纤细藕臂竟没有一块好肉,她撩开她的发丝,轻擦着她脖颈向下的淤青掐痕,心惊道:“她这是遭受了何等罪罚啊,竟伤成这般模样!”
紫英攥着水盆,怕她吓着,担心道:“小娘子莫要沾手了,让婢子来替她清理伤口吧。”
“好,”萧旖怜狠狠拧了把帕子,起身道:“团团还瘸着腿,去晏家抓人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我去晏家附近瞧瞧,你替她仔细上好药,锁好院门,勿要让人瞧见她。”
“是,”紫英望着她一身的新伤,心疼道:“婢子定会照顾好她。”
她将染血的帕子放进水盆里,扭头叮嘱道:“小娘子瞧上一会儿便快快回来,晏家此时怕是不太平。”
“无事,”萧旖怜将平日里簪的银簪换成铁剑簪,挂上一香囊迷药便速速赶往晏家。
安邑坊,晏家。
“说!为何毒害我儿?受何人指使?苏家还是萧家?难不成是柏家?”
晏盛差人用韧利的细绳将齐遇死死绑在柱子上,眼神狠厉阴冷地盯住他,一鞭一鞭地毒打拷问着,丝毫不顾及他的身份。
他自顾自猜测着,一一问道:“莫非是你父亲意图借刀杀人,鱼死网破?你总不会是为了穆家吧?齐家左右不过与这几家关系近些,旁人家齐元差不多也得罪光了,你还能为了谁?”
齐遇自娘胎里便带了弱症,每日吃药温养着,莫说挨打了,便是连责骂也少有挨过,此刻他已奄奄一息地晕了过去。
晏盛指挥奴仆一连泼了两盆冷水,冷水融进血里,化开一滩又一滩粉红细雨,瞬间消尽数年的悉心温养。
“咳,咳咳……”
齐遇唇齿微颤,嗫嚅着说了句不知,似耗尽了全力,一时之间便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
从前摔倒都要歇上两日的人,今日被鞭子伤的鲜血淋漓竟也咬牙撑了下来。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愈加清晰,他抬唇笑了笑,嘴角溢出一行浓厚的鲜血。
“晏公何故动用私刑?”
苏言止冷声冲进屋内,扬手夺下将将落下的短鞭,手心破开一道鞭痕,他将短鞭甩向门外,惊得门外帮凶纷纷跪地噤声,两两对峙中,唯余骇人心跳。
晏盛不屑冷哼道:“毛头小儿,我便是动了私刑,又如何呢?”
他反手将血迹擦在衣袖上,迈着步子走近,指向他身后面色乌紫的晏许,怒道:“你不过与我儿平辈,竟也敢拿官威压我,便是你父亲在此,也不敢如此同我说话!”
“可惜了,”苏言止轻蔑地勾了勾唇角,大步压近道:“我敢。”
一遇案情他便恍如变了个人似的,冷厉凶狠,不近人情。
“带走!”
他挥手指令,一众人瞬间将齐遇与晏盛团团围住。
晏盛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捏紧了指节,他左右环顾着围上前的人,紧眉蓄目道:“你敢!”
“有何不敢?”
苏言止眸中疑惑,附耳低言道:“莫非是晏公在家中训养了不少杀手,能拦住我去路不成?”
话音未落,他陡然扬声道:“既如此,在场诸位可要为我做个见证!”
“查!苏少卿尽管查!”
晏盛眸色突变,绷着的肃颜刹那间转为笑颜,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方挥手道:“还愣干嘛,搜查啊!”
说着,他又走向晏许,冷脸斥骂道:“无用之徒,这么轻易便让人毒死了,白白浪费我多年财力心力。”
话毕,又对着苏言止招了招手,眯眼笑道:“苏少卿连他也一并带走吧,方便验尸定罪,可别拉下了任何罪证。”
他双手并拢递至他眼前,瞪眼道:“苏少卿若有需要,将我也一并抓去吧,我可许久未重游故地了。”
“晏公说笑了,”苏言止垂眸一笑,随即又抬眼,沉声道:“不急这一时。”
宣阳坊,苏家。
萧诗崖抬手挥了挥棋盘上的灰尘,落下一枚白子,轻咳道:“好歹留下几个奴仆收整收整啊,尽数遣散了,日后若是病了忙了,身边都没个人顾着。”
苏行举持黑子,无奈摇头道:“三郎一人在家中,岂敢留那么些人在他身边啊。你若嫌弃,不如改上你家中对弈几局,顺道我也讨口饭吃。”
“今日可去不得,要不了半个时辰,齐元便该登门了。”
萧诗崖皱眉叹道:“你方回来两日,这长安便热闹起来喽,往后只怕是没有歇停日子了。”
“清闲了这么多年,你这副老骨头再不动,只怕要锈了。”
苏行举眸色担忧,敛眉轻笑:“也不知三郎这一去,要与那老匹夫僵持多久才能回。你不若去瞧上一眼,不行便将三郎带回来,让齐元自个要人去。”
“何需我去啊,声声早便偷溜了去。”
萧诗崖挑眉瞧他一眼,闷头笑道:“你莫要小瞧了三郎,此事,我们去十跑九空,他去却是十拿九稳,你没瞧见他拿人时那股劲,他呀,心里恨极了作恶之人,与你当年一般模样。”
苏行举淡淡一笑,轻声道:“像我可不是什么好事,清水混鱼,易招祸事。”
安邑坊,齐家。
“什么?”
“你们怎么能放任二郎一个人待在晏家,他那蠢性子你们不知道吗?”
齐元拍桌而起,一手指着长生,一手指着回生,急得团团转。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拧眉道:“他连熟肉都不敢吃,他竟敢下毒害人?”
闻声赶来的王曳琳,坐下饮了口茶,倚着弥勒榻围子,瞥了眼他,不轻不重道:“你生辰那日,晏许将他前些日子买回来之新罗婢带走了。”
齐元双手一拍,不可置信道:“又是为着一个娘子?”
“又是?”王曳琳眉梢轻挑,冷哼道:“你倒是有脸说这些,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在这转悠个什么劲?还不上萧家求人去,只这一根独苗了,心里没点衡量吗?那点破烂不堪之颜面还强撑着作甚?”
齐元面上难堪,回怼道:“你与萧夫人是至亲姊妹,二郎不也是你儿吗?你怎么不去?”
王曳琳凝目盯住他,抚指冷笑道:“齐元,他是不是我儿,你心里没数吗?”
与此同时,偏院内被关多年的宣娘子在门缝拿饭时得知此事后,惊急得摔了剩饭剩菜,跪在门前苦苦哀求道:“阿郎,夫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吧……”
门前婢女一直以来收了她不少钱财首饰,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几番动容,最后望着门内递来的玉镯,挣扎之下还是经不住诱惑,接过玉镯,闭眼开了门。
她想着从前也没少放她出门偷看二郎,齐元瞧见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心一横,指着齐元所在方向,叮嘱道:“宣娘子莫要惊动夫人,悄悄去找阿郎一趟,便速速回来吧。”
宣娘子拖着一条残腿,一步一跌地向前半爬半跑。
往日里她攒下的那点积蓄不是用来托婢女为齐遇采买糕点布偶,就是用来贿赂婢女放她出去远远偷看他一眼。
现如今,仅剩的祖传玉镯也没了,她靠着半瞎的双目,哭嚎抽噎着奔爬,破旧的衣裙满是补丁灰尘,杂乱的长发被风吹的七零八乱,模样瞧着实在可怜。
婢女紧握玉镯,揪心祈祷道:“但愿你别遇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