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右红着眼睛坐到他身边,垂头道:“您答应我许多事,都还未兑现。”
“我……陪不了你了。”
米山顺着他的脑后,温声道:“日后你便替我陪在将军身边,将军仁义,他会好好照顾你。”
“我不要陪着将军。”
米右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委屈道:“我只认您。”
“胡闹,”米山红眼斥道:“年已十二,该有些担当。”
米右拍桌而起,拔剑喝道:“有担当便该救您!”
“唉,”米山长叹一声,拿起酒碗。
米右盯着他手中的空酒碗,提醒道:“碗中没酒了。”
米山放下酒碗,轻笑着望他一眼,拎起他带来的那坛酒,动作极慢地往碗中倒酒。
米右死死盯着酒碗,喉结滚动,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
“阿右,”米山抿了口酒,举着酒碗,起身问道:“可是忘了放止声花叶?”
“止声花叶?”米右边回想边嘀咕道:“我分明放了啊。”
米山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我可算是没白教你。”
米右恍然惊醒道:“您,您诈我?”
“诈你又如何?”
米右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摔碗道:“鲁莽,我之过,纵如何,也轮不到你去送死!”
他吞下一颗红色药丸,继而又拿过师书白手中的梦颜花,放进酒碗里,倒了碗酒,递给米右道:“此花可解迷药之效,吃了这碗酒,壮壮胆子,随我对敌。”
米右将信将疑地接过酒碗道:“梦颜花当真可解迷药?”
“嗯,”米山点了点头,走向门外道:“你吃了便知。”
眼看米山即将跨出门外,米右来不及多想,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学着米山方才摔碗的样子,摔了碗,壮了胆子,快步跟上前。
没走两步,他便脚步虚浮着倒了下去,眼中模糊一片,闭眼前,他看见米山如初救下他时一般,将他扛在肩上,笑哼了句:“瞧着瘦弱,骨头倒是挺硬,像我。”
米山将他放至师书白的身边,顺着他的脑后,轻声呢喃道:“将军身边不可无人。”
他缓缓合上门,掩去眼中最后一丝不舍。
酒肆外刀光影寒,众杀手卸去伪装,提刀而来。
米山轻蔑一笑,迈出酒肆,拔刀而上。
来者皆是亡命之徒,招招狠厉,不顾己命。
这架势,饶是战场上磨出来的人也从未见过。
风声与皮肉破裂声交缠在一处,刀身溺在血里,几乎快招架不住。
米山站在黑影里,抹血苦笑:“到底是诡谲僵冷之人,将人都活生生训成了傀儡。”
他爆喝一声,以命搏命,试图冲出黑影。
浓腥的血染上他澄澈的瞳孔,麻木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战场,一招一式,只取命,不留情。
“当心!”
一柄剑铮当一声挥开了袭向他后背的刀,破开一重光。
一刀落,数刀起,他尚未来得及看清那郎君的模样,便举刀与他一同背对面敌。
挥剑转刀,二人各自旋起半圈银光,换位对敌。
一名身材魁梧的蒙面杀手踏着同伴的膝盖后背高高跃起,他双手举刀,咬牙鼓劲,长刀对着两人狠狠劈下。
两人迅速侧身转头,退向两边,默契地避开了致命一击。
“嘣咔!”
土石碎裂,长刀劈空。
两人四目相对,刀剑直指杀手。
随即一阵整齐又急速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剩余杀手毫不犹豫地挥刀自刎,鲜血溅起,花落命殒。
两人不约而同地收起刀剑,制住仅剩的一位杀手。
米山一把拽下杀手脸上的布,捏住他的下颌,向他嘴中扔了一颗蓝色药丸。
杀手方咬破的毒药尽数从嘴角溢出,他愤怒地瞪向米山,却瞧见了酒肆楼上对准他的箭,他眸中的愤怒瞬间转变为惊恐。
他无力地垂下头,等待命运的到来。
米山敏锐地看向破风而来的箭,当即张开双臂护住杀手,咬牙道:“退!”
苏言止飞身而上,转腕舞剑,一连斩断数道暗箭。
“三郎!”周默染飞奔上前,带人团团护住他们三人,他扶住苏言止,担心道:“可有受伤?”
“无事,”苏言止收了剑,看着围住他们的一圈人,疑惑道:“三兄怎会来此?”
“我收到一封密信。”
周默染看向他身后的米山,神色复杂道:“信中说米山于此处遇险,只是没想到三郎竟也在此。”
“将军,”米山先是向周默染行了一礼,随后又跪地,郑重道:“苏少卿救某两次,某自当报答!”
“无妨,”苏言止曲膝扶起他:“你之武不下于我,若我不来,你也能脱身,我不过是替你争了些时间。”
“我,”米山抓着他的手臂,犹豫一刹,闷声道:“某有一事想告知……”
“将军!”
米山话说一半,忽地扑向了周默染,转换了两人的位置。
利刃刺入他后背,直穿心脏,滚滚鲜血喷涌而出,他捂着心口,嘴唇颤抖着看向苏言止。
周默染错身盯住偷袭者,骨节作响,捏拳而上,他双眼猩红,不要命地冲向偷袭者,衣袖破风,拳拳打向要害。
苏言止扶住米山,对着一旁的奴仆焦急吼道:“去,快去师安药肆找师书白!”
“不……”米山吞下一口血,抓住他的肩膀,艰难开口道:“柳……”
“柳?”苏言止凑近听着,既惊又急道:“你可是想说柳青莲?”
米山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摇头道:“不,柳……”
苏言止接道:“柳笙笙?或是柳音音?”
米山扯了扯嘴角,重重垂下手臂,点头道:“音……”
苏言止瞧着他慢慢合上的眼帘,惊慌道:“柳音音她如何?”
师书白双颊彤红地扶着昏睡中的米右走出酒肆,他揉眼望着人群中的苏言止,拧眉道:“苏三?周将军?米……山?”
他缩着脖子绕过和偷袭者打斗在一起的周默然,然后将米右往站在一旁的奴仆身边一递,走进包围圈中。
“米山!”他惊愕地瞪着苏言止,双手紧紧按住米山后背的伤口,酒意顿时散了大半。
“师大,”苏言止急声道:“救他,快救他!”
“我,这,匕首,取,心,我,”师书白口不择言,慌乱道:“救,救………”
苏言止高声催促道:“救啊!”
米山闭眼倒向苏言止的肩头,气息虚弱道:“救,不了。”
苏言止肩头一沉,他看向师书白,眼神询问道:“当真?”
师书白避开他急切的目光,垂眸道:“救不了。”
米山舔回嘴角的血,一字一字,慢慢道:“我所知不多,她是无辜之人,烦请将她好生安葬。”
他费力地说完一句话,屈膝向后倒去。
“米山!”周默染跪地将他接在怀里,一股脑倒出他腰间袋中的药瓶,一瓶一瓶翻找着,哭道:“药呢,哪一瓶药能救你?什么毒你都能解,不怕,不怕……”
“将军,”米山摸索着制住他的手,无力道:“某犯了错,该当如此,您不必伤心,当心身边之人,还有米右,他会替某陪着您。”
周默染平复着情绪,深呼吸,沉呼气,哄小孩一般看着他,语气轻柔地哭笑道:“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米山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意气风发道:“某也想当个将军。”
“好,”周默染虚摸着他的脸,将拳头上的血迹擦在衣衫上,然后轻轻地一点一点擦干净米山脸上的血迹。
血迹深浅不一,有旁人的,但更多的是他自己的。
他搓着他发冷的肩膀,看着他僵瞪着的双目,自言自语道:“总听你念叨一位小娘子,感觉十分熟悉,可惜不曾见过,你不是说这次领了军功,要去见她一面吗?”
“此次回长安,你可见着她了?她可知晓你欢喜她?”
风吹了又吹,无人回答。
周默染叹道:“不知晓也罢,你这么走了,只会平白惹人伤心。”
师书白跪在他身旁,屏住呼吸,抬手探了探米山的鼻息和颈间,然后紧绷着身子侧脸瞧向周默染,继而又欲言又止地瞧向苏言止。
苏言止微微点头,拉开了他按在米山颈间的手,轻声道:“他能听见。”
周默染摸向米山后背的匕首,冰凉烫手,他肩背一颤,机械地移出这致命的凶器,唤了他一声:“米山。”
他安静地看了他许久,似有很多话要说,但都咽了回去。
苏言止抬手覆上米山的眼睛,脑中疑与问缠成一团,但此时,却开不了口,问上一句。
周默染撑着地面摇晃着站起身,许是起的太急了,忽地一阵晕眩,他睁了睁眼睛,抓住一旁的师书白便倒了下去。
“周将军,周将军!”师书白一手扶住他,一手捏探着他的脉搏,松了口气:“所幸只是情绪起伏过大,并无大碍。”
米右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头痛欲裂的同时心紧的厉害,他走近米山,跪地看着他,眼眶没来由的发酸,两行泪水瞬时夺眶而出。
他拼命回想着一切,脑中却仍旧空白一片,于是紧紧抓着苏言止的肩膀,急声问道:“他是何人?”
苏言止一时被问住,他抬眼看了看米右,小郎君的眉眼坚毅,同米山很像,他心中只记得米山说的那句“某也想当个将军”。
回想起同他一起对敌时的场景,他不由道:“他是个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