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儿慌了神,跪地埋头道:“婢子,婢子不知。”
苏言止盯着她缩在衣袖内,发红的双手,思量道:“只是不知,看来此毒确实是你所下。”
福儿立即哆嗦着摇头否认道:“不,不是,婢子没有下毒。”
风儿悄悄侧头瞥了福儿一眼,又和芳儿对视了一眼,上前一步跪下道:“郎君,容婢子多嘴替福儿说上一句,福儿从前是大郎之婢女。”
“大郎……大郎曾叮嘱过婢子等人要对福儿多加照顾,她应是不会做出这等害人之事。”
“哦?”苏言止俯下身,又仔细瞧了一眼福儿紧缩在衣袖里,发红的双手,问道:“为了柏大?”
“婢子,没,没有……”福儿将头埋地更深了些,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字后,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便像是变成了一滩死水般,一声不吭。
苏言止看着她发红的双手,想起了萧旖怜泛红的鼻尖,也不再逼问她为何下毒,而是有些担心地问了句:“那香料可有毒?”
福儿动了动脖颈,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来,神色既平静又意外,她下意识看向他的手,愣了愣又低下头,轻飘飘地道了句:“无毒,安眠之物而已。”
苏言止松了口气,忽而又倍感疑惑,他不知为何竟想到了柳笙笙。
他沉声道:“抬起头来。”
福儿似是懒得伪装了,低低地嗤笑了声,迎面对上他的目光,猛地起身,咄咄逼人道:“大理寺少卿?大理寺皆是如你这般无用之人吗?为何下毒?苏少卿不妨猜猜我是谁?”
“报仇?”苏言止面对她的质疑和质问,倒也不恼,只是好奇地反问道:“柏慎意之案?柳笙笙之案?柳音音之案?我不过是接手了三件案子罢了,你是为谁而来呢?”
福儿冷哼一声,双拳紧握,面色狰狞道:“她婢女之相好害死了郎君,她便也该死!”
苏言止盯着她的眉眼,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你阿姊待你很好吧。”
“阿姊?”福儿强装镇定道:“我孤身一人,何来阿姊?”
苏言止笃定道:“柳笙笙啊,你们之模样当真相似,便说是双生子也无妨。”
福儿神色慌乱道:“我与她自小便不相像……”
苏言止笑了笑,出声打断道:“确实不像,她眉眼柔和,似藏着一片哀怜,而你眉眼之间却透着英狠,似藏着……”
他审视着她,缓声道:“许多秘密。”
福儿后跌了半步,蹙眉瞪眼道:“你诈我!”
苏言止谦虚地摆了摆手道:“何谈“诈”字,我不过是引你说出真话罢了。”
“你!”福儿收回仇视的目光,闭目长叹道:“苏少卿既如此聪慧,又为何要让我阿姊和郎君冤死呢?那自投罗网之人当真是真凶吗?”
她向前进了半步,神色狠厉地逼问道:“这罪,我敢认,这问,你敢答吗?”
苏言止一时之间仿佛被人钳住了脖颈,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他不是不敢答,只是答不出罢了。
福儿后跌着摇了摇头,失望道:“这世间有谁会关心一个陌路人之生死呢?我竟还对你抱有期待,真是可笑。”
苏言止指节泛白,他上前一步,悲痛道:“你行恶之诱导者竟是我吗?”
“不,”福儿连连摇头道:“不只是你。”
她抬手指了指天,苍凉一笑:“这世道便是这样,掌权者永远屈服于掌权者,权势之上仍是权势,无用之人便活该枉死,盛世花火中,一簇又一簇火花被践踏至烟灭,见者至多叹一命悲。”
“不!”苏言止再次上前一步,劝道:“你不该这般想,未清之案,我定会查明,哪怕用之一生,相信我。”
“相信你?”福儿苦笑了声,哽咽道:“我也是一样之人。”
她瞪大了双眼,似乎想要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嘀嗒,嘀嗒……”
连串的黑血,自她嘴角溢出,落于地面,她疾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臂,央求道:“求你,将我与阿姊葬在一处,我已经很久未与她安稳地待在一处了。”
“她怕黑,我不怕。”
“医师!医师!医师……”苏言止擦着她嘴角的血,一声接一声,近乎哀求般地喊道:“救救她,救救她……”
福儿神色痛苦地侧过头,避开他的衣袍,呕出一口黑血,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然后倒向了他的肩头。
“我信你,”她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没了声息。
风儿和芳儿双手颤抖着,一步一跌地跑上前拖开她。
苏言止抬手覆住她僵瞪着的双眼,闭眼道:“眉眼方才还不像,可如今瞧着为何却一样了?”
他缓缓低下头,弯下腰,愧疚道:“是我查案不清,害了你。”
“某救不了她。”老医师遗憾地说着,指腹却仍旧不甘心地探着脉。
生死一瞬,于他而言,最是平常。
每一条未能救回的生命都像是一块压在肩上的巨石,巨石不断堆叠便成了山,他不停学习探究、精进医术,可这世间总有他救不了的人。
他捋了捋胡子,佝偻着背道:“毒犹蚀虫,止而不绝。”
师书白闻言,不禁想到了柏慎亘那紊乱的脉象,他走上前,握住老医师钳在福儿手腕间的手,悲伤道:“柏二,可还能救?”
“可撑三日。”老医师反手捏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这两日可是心慌、胸闷、失眠多梦、食欲不振、焦躁不安?”
师书白捂着心口,紧张道:“我没病。”
老医师不反驳,继续问道:“你是医师?”
师书白木然地点了点头道:“我同阿耶学过点医术。”
“不必紧张,”老医师拍了拍他捂着心口的手背,走向柏慎亘,两步后又似忍不住一般,回过头劝了句:“放宽心。”
师书白尴尬地四处望了望,然后走至苏言止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已被远远拖走的福儿,愣愣道:“苏三,柏大和柳笙笙之案,凶手另有其人?”
苏言止没有回答,他沉默地呆站着,脑中嘈杂一片,眼中尽是那一双双僵瞪着的双目。
周默染走至他对面,挡住他的视线,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为何要做这大理寺少卿?”
苏言止反问道:“三兄为何要上战场?”
周默染坚定道:“承兄意,护家国,求安定,远是非。”
“凡事皆有所求,”苏言止平静的没有情绪道:“我只求一个公道。”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云子骤落,砸下清白,溅起悲凉。
他无声地望向他,衣袍作响,风声震耳。
这一刻的天,像极了六年前的那日。
周默染忽然便明白了他所说之话,他们心中一直都刻着那件证据确凿的冤案。
苏将军的嘱托还在他脑中不断重复回想,可他不想劝他了,因为他说的公道,他已追查了六年,纵无蛛丝马迹,他亦不会放弃。
他以他兄长的身份,嘱咐道:“战场与朝堂不同,战场分明,刀剑利落,可朝堂多是防不胜防之阴谋诡计,躲明枪,算暗箭,知生重于一切。”
苏言止温声应道:“是。”
“苏三!周将军!”师书白翻手遮着脑袋,着急忙慌地拖着两人往屋檐下跑,差点撞翻了风儿手中冒着滚滚热气的褐色汤药。
老医师疾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风儿手中的汤药,扫了师书白一眼道:“毛毛躁躁。”
师书白虚扶住他手中的药碗,低头道:“没洒,没洒。”
他走上前,捏住柏慎亘的两侧脸颊,示意老医师将药给灌进去。
老医师一掌拍开他的手道:“尚且滚烫。”
师书白看着柏慎亘脸上的红指印,深感手背滚烫。
不多时,柏慎亘服下药后,脸上乌青渐渐褪去。
师书白放心道:“应是毒解了!”
话音未落,柏慎亘猛然攥住他的手腕,吐出一口黑血。
他瞪着猩红的眼睛,清醒了一瞬间又晕了过去。
师书白只感后背乍然起风,毛骨悚然。
老医师激动道:“吐血了!”
他摸着柏慎亘的脉搏,将刚写下的药方拍到师书白胸口上,催促道:“快!照着药方,再煎一副药。”
师书白捏着药方,双目直直地盯着柏慎亘,惊魂未定道:“他,他,他……还活着。”
老医师一言难尽地瞅了他一眼,捋了捋胡子,叹息道:“后辈危矣。”
群贤坊,容家。
萧旖怜和容若礼在一个古旧的木箱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了三十多个香囊。
萧旖怜拿起其中一个绿色香囊,熟悉的香气瞬间涌入鼻间。
她屏住呼吸,指节颤抖着打开香囊。
刹那间,红黄混合着的香料映入眼帘。
她双手僵住,香囊自她手中滑落。
容若礼连忙伸手去接,沾了满袖的香料粉末。
萧旖怜手忙脚乱地卷起她的衣袖,拿帕子去擦,纤细藕臂上浮出一片红印,她怔了片刻,点上自己的鼻尖,不由得问道:“红吗?”
容若礼愣了愣,随即看向她微微发红的鼻尖,回道:“是有些红。”
她将香囊拿远了些,盯着香囊上的蝴蝶,疑惑道:“这香囊好似是你所绣之物,这香料有毒吗?”
萧旖怜回忆道:“无毒,安眠之物而已,但切记不可遇水。”
话毕,她心中惊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