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天幕不知何时被染上一层浓厚的血色，时时刻刻提醒着心神不定的俞知夏身处何处。

俞知夏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即便是去送，总得试着挣扎一下，便取下墨镜，一边观察男学生的样貌，一边打听情报：“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所学校，和我那边的学校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的话……林城私中的夜校部不收活人，而白校部活人、死人都有，两者待遇差别很大，无论是学生还是教师。”男学生单手托着下巴，突然想起什么，立马闭上嘴。

“怎么了？”发现男学生的异状，俞知夏压低声音询问道。

见男学生面露惊恐，惨白的脸僵硬地对准某个方向，俞知夏望去，便见前门吱呀关上，最后进入的乘客缓步走上台阶，满脸从容。

但吸引俞知夏注意力的并非那从容自若的气质，而是这位乘客身上的服饰。

新乘客身披白大褂，随意地扣上最中间的扣子，衣领大敞露出下面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份的暴露，两件衣服的左胸口处都写上了“林城精神卫生中心”的字样。

看样子是个“偷穿”医生衣服逃跑的病人。

林城精神卫生中心也被称作第四医院，它对每个林城的年轻人来说都不陌生，四年前的灵异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最终被辟谣，但医院后来搬去了个另一个地方，难免令人怀疑辟谣的真实性。

若只是简单的闹鬼事件，俞知夏恐怕很快不再在意这家医院，问题是医院的旧址正好在905路公交车的行车路线上。

“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不要来回走动。车上禁止吸烟、大声喧哗等不文明行为，禁止携带危险品上车。下一站林城精神卫生中心，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车内广播响起，座位上的乘客们在听到“林城精神卫生中心”几个字时均是身形微颤，旋即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反观那位新乘客，听到关键字眼时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面上从容的表象霎时被一把利刃划开，露出其下癫狂丑恶的面容。他叽叽喳喳叫嚷着，抱住脑袋就往地上一坐，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卷成个球，埋进地底。

没想到四院的闹鬼事件竟然是真的，甚至里面的鬼怪还不是一般的简单。

“见到这些家伙就避着走，发起疯来，你就算用一根指头能打过，也得掉层皮。”男学生凑到俞知夏耳边低声提醒。

听到提醒，俞知夏诧异地看向男学生：“你为什么帮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信被诅咒驱使的鬼怪能好心帮助他人。

“我觉得你的身体闻起来很特别。”男学生邪魅一笑，毫不掩饰地贴近俞知夏，深深吸取周围每寸空气，“比诅咒体还要诱人。”

原来是不怀好意的变.态！

俞知夏喉结滚动，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尽量远离男学生，似乎只要多靠近一秒，便会贞节不保。

见状，男学生也不强求，只是笑眯眯的眼底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比起躲着我，你不如担心自己的处境，毕竟我可算不上危险哦！”

“这话怎么说？”俞知夏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主动向男学生示弱，以获得对方的信任。

“这辆车24小时一趟，只把鬼怪从你们的世界送回这个世界。可总有东西妄图通过它去你们的世界，这些东西通常都很不简单。”言下之意便是告诉俞知夏回去的道路要比如今恐怖许多。

俞知夏抬眼对上男学生深不见底的眸子，从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仿佛对他而言自己还不如一只蚂蚱的攻击力来得强大：“我来找一盘录像带，找到就走，说不定正好在趁这趟回去。”

“看样子你是那什么游戏的玩家？”男学生眼睛一亮，显然很感兴趣，“拿到之后可以给我看看吗？”

“不要。”俞知夏出言拒绝，万一对方动了什么手脚，最后死的还是他自己。

被拒绝的男学生难得露出懊恼的神色，很快换上热切笑脸，先前的轻蔑早已消失不见：“别着急拒绝，我可以保护你返程。之后你去林城私立中学，我还可以帮助你。”

捕捉到“保护”“帮助”四个字时，俞知夏明显有些心动了：“我自己不一定找得到，你如果和我一块找的话……”

“当然！”男学生见事情有希望，赶紧答应下来，“我叫余灰，高二11班，你到时候直接找我就行。如果你去的是白校部，到美术社报我的名字，晚上就能联系到我。”

两人商量好联系的方式，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互不干扰对方。

五十分钟过后，车上的乘客少了大半，距离终点站大概三个站。按照余灰的说法，车子会在终点站停留十分钟，然后原路返回起始站，而偷渡的乘客则会在终点站上车。

意味着俞知夏如果要当天回去，就必须在十分钟内下车，并在一众恶鬼的虎视眈眈下找到录像带，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见车上仅剩的乘客气息微弱，和打工人凌晨差不多，便戳了戳埋头听歌的余灰，问道：“车上剩下的鬼你打得过吗？能不能把他们赶下车？”

余灰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疑惑表情，见合作伙伴确实是认真的，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鬼掐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好认命地感受其他乘客的诅咒。

“没问题，但是需要你帮个忙。”余灰得出结论，同时给把他拉下水的合作伙伴安排任务，“你得代替司机驾驶这辆公交车。”

司机？这车不是无人驾驶吗！

俞知夏压下心中疑惑，答应下来，很快商讨好战术，开始行动。

此时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血色映照下的公路上，四周寂静无人。俞知夏猛地站起身，背包狠狠往座椅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引得其他乘客频频侧目。

众目睽睽之下，作为车上唯一的活人，他步子自信而镇定，转眼间站在了驾驶座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空荡荡的座椅，而后二话不说直接坐了上去。

他明显感觉到脊背被一股寒意紧紧缠上，全身忽冷忽热，等了半分钟，那股寒意见反抗无效，自觉地离开，不知去了哪。

“第一次劫阿飘的车，感觉还不错。”俞知夏接手对公交车的驾驶权，很快适应了公交车和小汽车的不同，也开得愈发得心应手。

乘客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把司机挤走，都是沉默不语，显然是敢怒不敢言，对自己的实力有充分的认识。

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止俞知夏，陡然间压抑、冷冽的气息不由分说充斥着整个车间，压制得他们越发喘不过气，体内的诅咒之力随之躁动，隐隐有离开他们的冲动。

可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不断压缩再压缩，逐渐凝为实质，以痛苦化作散发寒光的刀片，一层一层刮下他们的皮肉。

气息的主人随性地靠在座椅上，低声哼起小曲，清秀的脸上面部肌肉紧绷，扯出一个与长相极度不符、肆意而张狂的笑容，好似在嘲讽在座之人的弱小，不堪一击。

俞知夏回头观察局势，下一秒被凝滞的力量当场禁锢，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凝结，长出尖利的棱角，摩擦着脆弱的血管，以至于心脏每一次搏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体验死亡。

还带误伤友军的吗？

还没等他开始不满，身上的压力骤然消退，俞知夏长舒一口气，浑身轻松了不少，发现计划顺利进行，立即打开车门。

“你们要干什么！”勉强抵抗住压力的鬼迫不得已出声询问，想要找到一丝“活”下来的机会。

知道大伙都被压制得不容易，俞知夏立刻回答，十分贴心：“当然是劫车了！识趣点就赶紧下去，不要逼我们动手！”

收到信号，车内的气息弱了几分，刚好限制住乘客的能力，又能让他们驱动肉身，自行下车。

反派感十足的发言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乘客们惶惶不安的心上，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车内就只剩下俞知夏和余灰一人一鬼了。

“你到底要干嘛？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结果上来就劫车。”余灰笑吟吟地快步走到俞知夏身边，语气满是无辜，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刽子手。

俞知夏驾驶着公交车掉头，直接提前返程，操作无比丝滑，还不忘和余灰打趣两句：“什么叫不是好人，我三好市民好不好？”

“我觉得录像带就在车子里面，你找找看。”他抬头与后视镜里的余灰交换一个眼神，随后沉下心来专心开车，“开车不聊天，你加油。”

一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俞知夏把车停在路边，前方十米便是青林湖公交站台，他上车的地方。

“我没找到啊，是不是你搞错了？”余灰等车子停了，来到俞知夏身旁，向三好市民兼负责司机汇报任务进度。

难道赌错了？俞知夏偏过头，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座椅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各种乘客遗留的垃圾全都被翻了出来，和刚开始的905路公交车天差地别。

看着挺斯文一学生，破坏力如此惊人啊！庆幸着一开始没有激怒余灰，俞知夏抬头就见对方满脸被戏耍后的不愉快，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待食物。

暗道不妙，俞知夏嘴比脑子转得还要快，急忙开口解释：“系统给我的提示侧重于描述这辆车，而且这只是前置任务，不可能太难，所以可以排除录像带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而且车子不是还没搜完吗？”俞知夏急中生智指了指身下的地板，示意车头还没搜查，看起来胜券在握，可外套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这话确实没错，余灰又恢复平时玩世不恭的笑容，左手拍了拍俞知夏的肩膀，鼓励道：“希望能快点找到，我可是耽误了报道时间啊。”

在俞知夏为余灰轻易信服自己谎言而放松神经的刹那，余灰猛地捏起他衣服的一角，用力搓了搓：“出了不少汗呢，别感冒了。我看着你找吧。”

“……好，你找个地方歇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