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几不可闻,辛啸听得不太真切,依稀听到了师父二字,辛啸不由的嗤笑,可方植接下来的话,让他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师父,我害死了你,我晚上一直在做噩梦,师父你泉下有知,我是逼不得已,不得不杀了你。”
方植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否则,就算你不死,你也不会活着走出罔城的。”
辛啸的手按在门边,手指不由的蜷了起来,指尖划过砖石,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屋里方植陡然喊道:“什么人?”
辛啸本能的想要闪身进去,确定了是方植,他早就想要进去,既然被发现,何不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清楚。
忽的身后闪过一缕青烟,在他眼前忽悠一下进了屋,辛啸的肩膀被严君朝边上一拉,后背靠墙,他的瞳孔微缩,问严君:“这是什么?”
“冤魂。”
“我知道,这是?”
“不知道。”
严君干脆一脚蹬开了铁门,方植已经站在了门口,与那缕青烟迎面撞了个正着,青烟又幻化成了人形,仿佛泰山压顶般的扑向了方植。
噗通一声,方植无缘无故的跪了下来,见状,严君的身形极快,已经闪身到了门边,辛啸不知情况,走了过来,生生的受了这一跪。
突如其来的一个惊吓,辛啸收回了迈出去的一条腿,扭过了头:“方植这是吃错了药?”
严君淡声道:“冤魂找上门来了。”
“不是说大集市里没有冤魂了,这又是哪里来的?”
大集市的方向,跑进来了两个人,应该说是三个人,邱金提着剑在前,梁堪则抱着方沙,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
大集市门口青气消失,他们俩总觉得要出事,于是出了大集市,辛啸说要去一个地方,还离大集市不远。
两人误打误撞的找了最为偏僻的一条巷子,竟然又一次看到了那团青气,正晃晃悠悠的朝巷子另一头飘去。
巷子尽头,站着的是严君和辛啸,趴在门口正在偷听着什么,梁堪跑进来的时候,一路看了过来,觉得这巷子真可谓是极其的匪夷所思,整条巷子几乎没有一扇门,只有辛啸所处的地方,有一扇斑驳生锈的铁门。
邱金还没朝门后看,就道:“青气去哪了,刚才在大集市出现的。”
梁堪补充道:“是从那间小屋里出来的。”
方沙从梁堪怀里挣扎着下了地,一头就往铁门里面冲,见方植跪着,脚下一慌,差点被门槛绊住摔了一跤。
“哥。”方沙也就喊了一声,就被定在了原地,方植整个人被青气笼罩,连着他的那件青衣也浓郁厚重了不少。
辛啸拉过了方沙,和方植面对面的对视,方植脸上有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容,这笑容绝对不是方植他自己的,辛啸还记得,是长乾坐在竹榻上,和自己说话时那种和蔼的笑容。
“是长乾道长,方沙,你应该记得,是吧?”
饶是这么说,辛啸却将方沙转了个身,让他背对着他的哥哥,方沙指了指小屋深处:“蜡烛。”
辛啸拍了拍他的肩:“蜡烛没了。”
严君却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抬步走了过去,刚要靠近,他突然顿住脚步,就这么肃然的凝视着前方的黑暗。
辛啸放开方沙,踱步走近了他:“怎么了?”
严君一语不发的指了指门口,辛啸睁大了眼睛,定睛望去,只见第二间屋门的一侧画着各种图案,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符咒。
这是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见到的,定然是有人在之后画上去的,梁堪也已经进屋,将方沙抱起,放到了门外:“你在门外呆着,里面危险。”
邱金一直站在塘五巷,没有进屋,这时就在门口,饶有兴趣的注视着一身青气的方植,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的神色愈加冷厉,手搭在剑柄上,一副在下一刻就要拔剑出鞘的架势。
严君将手覆上了门框,那张符咒越发的清晰起来,梁堪也凑过来看,就这么一看,立马喊出了声:“大凶。”
辛啸不由的要去抽腰间的竹签,右手刚搭上自己的腰带,才想起了那根竹签早被严君收进了乾坤袋,而上面的凶字早就改成了形似囍字的四个吉。
梁堪又重复道:“置人于死地的大凶,不过这符咒,需要极长的时间,发作时悄无声息,受到催命的人会以为是自己寿终正寝,又称催命符。”
辛啸下意识的去看跪着的方植,和邱金同时发现了那团青气,忽的一下落地成了人形,盘腿坐在了方植对面。
方植哆嗦了一下,仿佛才从惊惧中把自己的魂魄拉了回来,但见到对面的人影,他又倏地僵住,跪着没动,良久之后才嗫嚅道:“师父。”
谁都认出来了,那个人影就是死在扶河巷的长乾道长,青气毕竟只是青气,不似之前尹艮的影子那般能说会道,只是坐在地上一语不发,却也把方植吓了个半死。
或许是做贼心虚,方植没有从地上爬起,还在那一动不动,辛啸返身走了回来,问道:“方植,这里的符咒是你画的?”
方植下意识的点头,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立马摇头,在那个人影的注视下,他再一次重重的点了点头,犹如千斤压顶般的低垂着脑袋。
“那你刚才说,是你害死了师伯,是真的吗?”辛啸追问。
方植猛的抬头,哼了一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辛啸看到了他手中握着的那块娲阴石黑白两色愈发分明。
方植绕过了长乾的人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就看到仰头看着他的方沙,方沙圆圆的眼睛睁大了一圈:“哥哥,你害死了爷爷?”
方植神色倏地一变,嘴角抽了抽:“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我什么时候说的。”
辛啸追了上来,神色凌厉:“那你有本事说,长乾道长的死与你无关。”
屋里蹒跚的人影缓缓的站了起来,梁堪正要上前扶,长乾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这时屋里的排排蜡烛陡然亮起。
严君瞳孔骤缩,看到几乎所有的屋子都亮起了烛火,剧烈的开始摇摆,就像是在屋里刮起了一阵狂风。
方植漠然站定,迟缓的转过了身,望向辛啸,嘴角带着冷冷的浅笑:“我就说了,他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就在这时,那些蜡烛像是自行拔地而起,周围环绕着相同的符咒花纹,排着队的纷至沓来,严君错身闪到了一边,梁堪已经退到了门口,只有辛啸还背对着他们,浑然未觉。
严君正要动作,却见长乾伸出了手,在辛啸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辛啸的头瞬间矮了一寸,摇曳着的烛火在他头上堪堪飞过。
烛火昏黄,带上了十分的诡异,正要飞向方植的面门,方植将娲阴石竖了起来,就像是给自己竖起了一道坚实的墙,那十多根蜡烛一下就被挡住了去路。
方植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辛啸把头抬了起来:“就因为你说了假话,才会有东西对付你。”
话音未落,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噗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裂了开来,辛啸定睛一瞅,就在他的不远处,方植手里的娲阴石,陡然断成了两截。
一半的白色依旧在方植手中,而另一半的黑色则飞向了辛啸这边,辛啸也感觉到了自己胸口处的阴芽残片,开始剧烈的颤抖。
他抬手从领口中捞出了黑绳,啪的一声,飞过来的黑色石块严丝合缝的和残片合二为一,一片混沌之后,辛啸都还没看清,也就眨了眨眼的空当,手中的石头突然就成了一块心形的石头。
严君走到了辛啸身边,用目光扫了一眼阴芽石头,倏地眼神一滞,从他手里接过石头,在众人的惊讶注视下,旁若无人的将阴芽石塞进了辛啸的领子里面。
方植原本撇着的嘴角转为了僵硬的扯动,好半晌才去看手中的山娲,还在他面前悬着的数十根蜡烛,随着那堵墙的坍塌,转眼之间已经飞到了方植的眼前。
方植已知仅凭一块山娲并不能抵挡这诡异的功法,侧身一步,一边的脸颊还是被烫到了一处,辛啸都闻到了一股烧焦的糊味。
蜡烛与方植擦身而过,就消失在了他的身后,还真如方植所说的雕虫小技,并没有要将他杀死的意图,或许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方植还是抬手摸了摸烧焦的皮肉,感觉衣摆被什么拉了拉,低头一看,只见方沙满含泪水的盯着他。
方植只觉得牙酸,嫌弃的吼道:“哭什么哭!”
梁堪已经走了出来,一把抱过了方沙,可方沙的手还死死的攥着方植的衣服,只能重新将他放下,怒气冲冲的吼了回去:“他是哭你,又不是哭他自己,你这人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长乾的人影像是站累了,重新盘腿坐下,不停的晃着脑袋,似乎很是无可奈何。
方植正要再次迈开步,朝着大集市相反的方向走去,却不料,又一次被什么给压弯了腰,他再一次的跪在了地上。
辛啸不由的去看长乾,见人影还在,刚想抬头去问严君,却看到严君腰侧的乾坤袋大张着口,那块六叶草的木牌在袋口处呼之欲出。
是寅今和湘玉的魂魄,长乾饶了方植,可是这两个人就不一定饶的了他,辛啸确定,一定要方植开口说实话,事情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辛啸拍了拍严君的肩,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方植,说说吧,这一次你可不一定站的起来。”
方植恼火的将山娲摔在了地上,石头就如一块凡石一般毫无动静,他都快被压的匍匐到了地上,脊梁骨似乎都要被压断了,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他才哼哼唧唧的道:“没错,我处心积虑杀了长乾道长,这下总可以了吧。”
背上卸去了一半的力,他才稍稍的撑着地面,呼了几口气,不过眸子始终低垂,脸颊微微泛红,没有去看长乾一眼。
辛啸蹲下身去:“你用什么法子杀了他,为何要杀了他?”
“法子就是符咒,你们刚才不是说了吗,催命符,离要杀的人不超过十丈远,在十间屋里点上十根蜡烛,蜡烛四周画上符咒,烛火不能灭,点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几天,在那人最近的地方画上一道催命符,这里所有的门边,也要画上那道催命符,两道符咒遥相呼应,这事就成了。”
方植说完,抬起了头,露齿一笑,一个阴森诡谲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辛啸怒道:“你得意个屁。”
方植依旧笑着,对着他挑了挑眉,俯身向前,手刚抬起,准备下一刻就要落到辛啸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