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城的梁府就建在城中,不似其他仙家那般的依山傍水,和誉压堂倒是有些相同,不同的是,誉压堂建在罔城的中央,而梁府地处城门边上,一处很不显眼的府邸,白墙黑瓦,清静异常。
迈过门槛,就听到一声声的木鱼敲击声,家中仆役没几个,就连走路都是轻抬轻放,不是熟悉的人,真会以为这里是什么清修之所。
梁堪给严辛二人找了住的地方,便去了梁夫人的厢房,他现在就怕母亲忧思过度,会做出什么傻事。
辛啸扶着严君躺下,自己则靠在床边,身体前倾,抓起严君受伤的那只手,见伤口已经淡去,只剩一道浅浅的划痕,小声的问道:“这山丫石当真这么厉害,你被它一抓,就这么手无缚鸡之力?严君,它不会真有毒吧?”
严君眨了眨眼睛,淡淡的道:“没毒,我渴了。”
“哦,”辛啸放下了他的手,准备起身给他倒水喝,被严君缠住了腰,一时僵硬的无法动弹,“这里不适合吧。”
院外敲着木鱼,声声入耳,辛啸一点心情都没有,掰开了严君的手,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回到床边,却见严君已经合上了眼。
辛啸推了推严君,见他似乎睡着了,只能自己先喝了口水,这一路走来,就像是尘封的往事,正在被方植一页一页的打开,太多的人牵扯其中,很多人又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不知在此之后,还会有谁与这件事相关。
他直接坐在了地上,想的头昏脑涨,也架不住浓浓的睡意,趴着床沿就睡着了,不知是不是梦,好像有人走到门边,放了一件东西在门口。
等他醒来,已经睡到了床上,严君正坐在床沿,拿着一张纸,似乎在深思什么,就连辛啸睁开眼睛他都没有发觉。
“在想什么?这又是什么?”辛啸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和起剑正放在桌上,辛啸能看到剑鞘里若隐若现的银光,知道严君已经彻底好了,严君扭过了脸,将手中的信纸递到了辛啸手里:“巽真道长遗书的另一半。”
辛啸一下就坐了起来,垂眸看去,这张信纸上写的是关于方植的一些事情,并没有写太多的字,粗粗的写了方植这个人心思缜密,又很记仇,不宜深交,还有到最后,字眼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愧疚和无奈。
辛啸问道:“这是梁堪拿来的,他之前就给我们看了一半,恐怕是当初就和方植有了交往,却又不相信,怕我们有了想法,所以。”
严君拿过了信纸:“恐怕巽真道长的死,也有方植一份。”
院外有人造访,严君将信纸揣入了怀中,辛啸也掀开被子下了床,就听到梁堪在门外喊道:“有人来了。”
没说是谁,辛啸带着好奇心,先行到了门口,却是睁大了眼睛,台阶下站着的是五年不见的邱金,邱金手中拿着的不再是那把故作优雅的扇子,也没有了当年悠闲生活的散漫之气。
现在的他手中持着剑,从头顶到脚尖,整个人无不透露着为生活奔波的潦倒与忙碌,那张白净的脸上也有了些风霜之气。
辛啸开不了口,他对邱金有着深深的自责,邱悦风是伤在他的阴芽剑下,这多年来的第一面,第一句话只想说一声对不起。
邱金定定的看着辛啸,面无表情,不知是有什么情绪,他的手指一直抠着剑鞘,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辛啸的背脊发凉,门外的冷风吹了进来,像是有一道寒气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冷的他锥心的痛。
严君抬手在他后背上抚了几下,他才感受到了些许温暖,脚下动了动。
还是邱金先开了口:“辛啸,你是这几年去哪了?”
梁堪见场面尴尬,解围道:“辛啸是从阔城来的。”
邱金神色了然,但又立马浮上了一些怅惘:“也是,他是阔城人,听说你被推进了火场,没想到你的命还真大,严二公子,你这五年一直来罔城,怎么没听你说辛啸在阔城?”
辛啸艰难的张了张嘴:“我不在阔城,严君他不知道。”
邱金一脸茫然和不解:“那你去哪了?”
严君走到了辛啸身边:“他在路上,在到阔城的路上。”
“路上,走了五年?这么长时间?”邱金脸上尽是错愕,搭在剑柄上的手垂了下来。
这些梁堪也不清楚,和邱金一样的百思不得其解,严君解释:“他走了极寒之地,又遇到了很多事情,因此走了,有五年之久。”
极寒之地四个字一出口,梁堪和邱金顿时面面相觑,他们都用着无法置信的表情瞪着对方。
辛啸一直低头看地,他可不想逢人就说这些事情,突然干笑了几声,唐突的道:“邱金,你在罔城怎么样?”
见他情绪缓和,邱金也笑了笑:“还好,幸亏严二公子帮忙,重修了罔城,这一修,也要五年之久。”
辛啸应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是,修一座城,为了罔城的百姓。”
闻言,邱金用一种怪异的表情盯着辛啸,片刻后又把目光落到严君脸上,艰涩的问道:“严二公子,你没说?”
辛啸诧异,也去看严君:“你,要说什么?”
严君语气平淡:“没事了。”
邱金自顾自的找了块石头坐下,捶打着双腿,好一阵唉声叹气。
梁堪也陪着他坐下:“怎么,邱公子,今天又忙什么去了?”
邱金苦笑:“忙着生计啊,就清雅山不远的那叫什么山,我以前听都没听说过,对,叫云朵山,说是有妖兽出没,我就去看了,还真有,你知道吗,多小的一只妖兽。”
他比了个形状:“就这么大,你们梁家不管,他们就来找我了,我也正愁着没活干,就去了。”
辛啸下了石阶,听得好一阵发愣,不过他没出声,只是靠着他们近了一点,感觉到这两人很是熟稔,也觉察出在邱金身上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梁堪大喇喇的把一只脚搁在了另一块石头上:“你最近听说了吗?”
“什么?我整天忙东忙西,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吗?”邱金似乎有点不耐烦。
辛啸不由的插嘴:“扶山居殷离的事情。”
“哦哦,我知道,殷离死在了轻州,还是他那宝贝徒弟做出来的事情。”邱金抬头扫了辛啸一眼,嘴角有一丝浅浅的笑意。
辛啸心下释然,这自来熟的感觉像极了五年前的他们,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走过来的严君,笑了笑。
梁堪稍许凑近了些,用下巴指了指辛啸,道:“他们当时也在,辛啸还差点。”
邱金像是有些吃惊:“差点什么?”
辛啸摆了摆手,轻松的道:“没事,就是殷离把我推进了火里,不过幸亏严君把我拉了出来。”
对此,梁堪有些愧疚,红了红脸,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当初我着了方植的道,没想到这人竟是个小人,我们都被他们利用了。”
邱金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了右前方,思忖片刻,道:“方植,这人,我不太熟悉,他们之后就没来过罔城。”
辛啸总觉得方植会再去罔城,出声问道:“邱金,这几天的事情,你听说了没?”
“什么事?”邱金终于把目光又落回到辛啸脸上。
这时梁堪接话:“阕城霍家,扶山居殷家。”
他有意避开了早上在阁城外发生的事情,同时也看了看辛啸,辛啸神色如常,没有多话,搁在膝盖上的手抬了起来,拢在了胸前。
邱金点头:“大致听说一些,霍家死的很惨,一家有二十余口,都死在了一条大船上,是一块石头起的作用吧?”
辛啸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问道:“你怎么知道死在了船上?”
这事是他和严君发现,而后严君斩断铁链,让大船沉入湖底,并没有告知其他人,辛啸不由的去看严君。
严君神色不改,与辛啸交流了一个眼神,猜测出了个大概,不是凶手,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细枝末节,还提到了一块石头。
邱金的脸上只有茫然:“怎么,你们不知道,罔城都传的神乎其神,还有人说幸好罔城附近没有湖,不然冤魂就会经过湖水流到这里。”
梁堪眉头挑起,疑惑道:“阁城没有这等消息,只道是阕城霍家人一夜全都消失,怎么会在罔城传开,辛啸,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光知道,我们还亲眼看到,一船的尸体。”辛啸想到那条大船,心情就非常沉重。
梁堪又把目光投向严君:“当真?还有一块石头?”
严君肯定道:“没错,我和辛啸乘船到了阕城码头,本想先去霍家一探究竟,却没想到码头边停着一艘大船,船下的湖水已是一片血红。”
邱金顿时大惊失色,不由的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就像是身在一片血水之中:“还真是那样,这行凶之人当真残忍。”
严君回答了梁堪的第二个问题:“是有一块石头,是八块仙石中的一块,现在就在我这里。”
嗷的一声大叫,邱金不知何故的从石头上弹跳起来,神色惊惧:“那凶器竟然带着,你不怕?”
辛啸无语,他看到了五年前邱金的熊样,依然如故,可想起他说忙于生计的那些话,又觉得这人多少还是有些进步的。
严君从乾坤袋里拿出了那块山鸡石,举起来在几人眼前晃了晃:“就是这块石头。”
邱金站得最远,见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小心翼翼的往前凑了凑,刚一靠近,又往后一缩,诧异的问:“这石头当真可以杀人?”
辛啸叹息,从严君手里拿过了石头:“杀了一家二十几口,这些石头还是要物归原地,总之从清雅山上被人拿出来,不知害了多少人。”
邱金忙不迭的点头称是,接着道:“那其他石头呢,都在你们这?”
梁堪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只大雕,我看最后成了一块石头,那也是仙石之一?”
严君从辛啸手里拿回了石头:“没错,叫山雕,虽然称为仙石,但怨气太重,不宜取出太久。”
邱金一脸诧异的去看梁堪:“你都看到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刚才没和我说?”
梁堪的嘴角抽了抽,含糊的敷衍道:“没什么,就在城门口,也不是什么大事。”
严君把石头放进了乾坤袋,辛啸就这么看着,不由的撇了撇嘴,把僵在半空的手垂了下来:“我们现在手上有四块,山鸡,山猫,山丫和山雕。”
“那另外四块在哪?”邱金不停的搓着手,像是才感觉到了寒冷。
严君小心妥帖的把乾坤袋挂在腰间:“在方植手上,我们怀疑方植接下来还有要对付的人。”
“对,”辛啸接话,“最要命的是,山娲在他手上,还有阴芽剑魂的残片。”
梁堪问道:“还有三块仙石叫什么名字?”
辛啸转了转眼珠,道:“山芋,山芹,山瓜。”
梁堪似乎在想着什么,严君没出声,邱金则是有些发愣。
辛啸很快又道:“山鸡对付的是霍远,霍远当时给了殷离一本书册,里面讲的就是这八块仙石的由来,意为唆使,而山猫对付的是殷夫人,殷夫人吹了枕边风,说取仙石要当务之急,意为蛊惑。”
梁堪回过了神,挑了挑眉:“山雕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严君猜测:“或许是逃离。”
只有邱金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过他因闲散不管事的性格,终究没让他多问,他一直在苦苦思索那三块石头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都是植物,不能动的植物。
辛啸只觉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他瞅了瞅一旁的邱金,动了动嘴唇,不过还是没有说出来。
见圆月高悬,邱金拿起了搁在身边的佩剑:“我该走了,明晚是十五,要给父亲。”
他顿了顿,见辛啸神色有异,宽慰道:“辛啸,明天来罔城吧,不远,给父亲磕个头,我们之间就没有结了,你也算是他的半个儿子。”
“好。”辛啸脱口答道,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梁堪送邱金离开,辛啸还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看严君:“邱金刚才说,有什么事情你没说?”
严君神色漠然:“这怎么问我,你应该问他,我如何知道?”
辛啸无奈,转身上了台阶,又听到了不远处的木鱼声,小声的喃喃道:“这梁夫人,一天到夜吃斋念佛,算是超度那些死去的亡灵吧。”
“我在想一件事。”
辛啸回头:“什么事,是那三块石头的事情?”
严君走到了他边上:“三块石头,都是不能动的蔬菜瓜果,你觉得会不会是因为那人看到了,没有出手,只是沉默以对?”
“那会是谁?”辛啸眉尖跳了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产生。
他情不自禁的趴在了严君的肩上,小声嗫嚅道:“我真不希望是邱金,可是除了他,我一时想不到其他的人。”
不远处有人清了清嗓子,辛啸吓得从严君肩头滑落,脚下趔趄的差点栽了个跟头,被严君眼疾手快的扶住,见是梁堪送了邱金已经回转。
梁堪就站在院门口,并没有进来,扬声道:“我只说一句话,希望不会打扰到你们,邱金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件事,说他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像是见到过方植,不过他还没想清楚,说是晚上回去好好想想,你们去罔城了或许能告诉你们。”
梁堪说完就道了声再见,不等两人有所反应,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了院外。
闻言,辛啸的心头咯噔一下,之前的猜测还真是一语成谶,可他百思不得其解,邱金又是哪里得罪了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