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植迟疑片刻,朝殷离看了两眼,殷离正背对着他和严秋林在说话,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抬步朝扶河巷走去,很快,他走到了铃铛之下。
就在他的对面,出现了一个人影,他认识,在清雅吴林遇到的尹艮,曾经在方家村被黄沙掩埋之前,把他救了出来,他也知道尹艮已经死了,这只是他的魂魄。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一直和辛啸在一起吗?”方植皱了皱眉,迈步就想离开,一点没有遇到救命恩人的狂喜和感念。
“你知道方家村是怎么惨遭屠戮,你就认为是落地七星阵那几个人造成的吗?”
尹艮就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的看着方植。
方植靠着墙头,神色警惕的看着尹艮,他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的铃铛,顿时叮铃铃的悦耳声响起。
方植急忙拉停了铃铛,就像被人窥破了心思,神色紧张的道:“这个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誉压堂里,压合被呛人的烟味熏得眼睛泛红,他低着头,四处去找自己的母亲:“娘,娘,你在哪。”
冲进他们住的房间,看到母亲已经侧卧在地,他急忙去探鼻息,月姨呼吸微弱,压合双目赤红,把母亲背在了肩上。
在赤红的火焰,和弥漫的烟雾中,压合找不到出路,在誉压堂里胡乱走了半晌,听到有马叫声传来。
抬头看到不远处,像是有个人正拉着马车朝这边走来,他开始剧烈的咳嗽,眯眼看了过去。
却是在不久之前挟持自己的长坤,长坤朝他和蔼的招手:“压合,把你娘放车上来。”
压合原本心里有气,但见有马车,小跑着迎了过去,将趴在背上的娘轻轻的放在了车厢里面,随后看向长坤,梗着脖子道:“你,不会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长坤将马的缰绳递给压合:“我的手有残疾,驾不了马,你来吧。”
压合愣了愣,不由自主的接过僵绳,长坤艰难的爬上了车板,压合也上了马车,两人并排坐着,长坤关切的问:“你母亲如何?”
“昏迷了,呼吸微弱。”压合嗓子有些沙哑。
长坤回头,将车帘拉开了一条缝,朝里面看了一会,随即又放了下来,重新转向压合:“没事,一会就好了,走吧。”
压合这才冲着长坤欠了欠身:“道长,我们怎么走?”
长坤捻着胡须想了片刻:“走东城门,其他的城门已经走不了了。”
压合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当然是言听计从,将马车赶到了回头路上,马头就冲着东城门的方向。
路上已然空空荡荡,在他赶着马车到了大集市门口,还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夜昼,他迟疑的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长坤。马车还是停了下来。
邱明主知道南城门也已彻底关闭,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抬手就要去抓石坑当中的寅今。
白惨惨的手抬起,辛啸只觉不妙,体内一股暖流涌向周身,空中传来了尖利的呼啸之声。
邱明主抬头朝天看了一眼,一把闪着黑光的利剑划破长空,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他倏地闪过,人已经上了小屋的房檐。
阴芽没有锲而不舍,而是掉转了方向,辛啸此时的手里也有一把剑,正是阴芽的剑魂,两把剑就这么合二为一,光芒时而亮如白昼,时而又暗如黑夜。
“好剑。”邱明主此时突兀的赞叹,他刚才在阴芽无主的时候试用了一下,就这么毫不留情的杀了邱悦风。
之前他还在誉压堂石屋,有人爬上了墙头,将一封信丢在了围墙之内,如果当时邱明主只要有一点杀机,这人的性命就如蝼蚁一般,被他弹指就能杀死。
方植也是冒了性命之忧送的这封信,所以他在最外面写了第八个人四个字,邱明主被这四个字吸引,也就是趁这空隙时间,方植以一种平生从没有过的健步如飞,逃得生天。
辛啸的身体一转,将手中的阴芽剑挥出,阴芽如水中浮木一般,在棉花般的罩子上稳稳躺平。
一下看不出有什么发生,可是邱明主能看出来,阴芽正在将那个冤魂混在一起的气流缓缓下压。
邱明主回头看了大集市门口一眼,喊了一声:“夜昼!”
辛啸抬头,却看到了夜昼如鹅毛般轻飘,瞬间来到了坑洞上方,接着在他的惊呼声中猛地下坠,目标正是下方的阴芽剑。
他立马将阴芽挪了位置,可是邱明主却冤魂般的死缠,夜昼的整个人都跟着阴芽剑跑。
辛啸刚想收回阴芽,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夜昼伸出了手,指甲细长锋利,直直的抓向柱子上寅今的咽喉。
阴芽嘡啷落地,辛啸的双脚踩在了坑洞上方,这时他却感到了坑洞不再像之前一般柔软,而是逐渐变成了坚硬和平实。
不及多想,他拦在了夜昼和寅今当中,夜昼的手在即将触碰到辛啸肩头的时候,原本坚毅的神色现出了吃惊之色,只听到咔嚓一声,他的手扭曲的从辛啸右肩绕了过去。
辛啸知他手骨断裂,急忙扶住了他,还是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咔嚓声,他痛惜的喊道:“邱明主,你他妈混蛋!”
坑洞外缘传来邱明主的声音:“他就是个活死人,你怜悯他干什么!”
辛啸知道跟他说什么人之道义,都是白费,邱明主就是个恶魔,十恶不赦,对任何人,都毫无同情之心。
辛啸赤红着双眼,眼见着夜昼将自己的手臂强行弯曲,咔嚓声终于停了,他的那条手臂不知断成了多少节,已经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只能将夜昼扶到了柱子边上,和寅今背对着背,听到夜昼在小声跟他说:“邱明主,已经将黄沙放在坑洞里面,如果遇到万不得已,你去石屋后面的地道,不要出来。”
辛啸低头扫了一眼坑洞,发现了里面的森然白骨,覆盖上了细腻的黄色沙土,他在夜昼没受伤的左肩上拍了拍:“知道了,我带你们一起走。”
夜昼对着他惨淡一笑,没有吭声,只是朝着放在肩头的手看了一眼。
辛啸也冲着他微微一笑,收回了手,转向了邱明主,突觉脚下开始不稳,他立马召回了阴芽剑,剑尖直指邱明主。
脚下又逐渐变得软塌塌的,辛啸左摇右晃的站立不稳,忽然,他的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陷了进去。
此时夜昼已经替寅今解开了绑绳,突然见辛啸矮了半截,情知不妙,甩掉了手中的绳子,伸出左手就要去抓辛啸的胳膊。
阴芽剑越过了坑洞,直逼邱明主的咽喉,邱明主感觉被一团黑气笼罩,闪到一边,他自认修为甚高,毫不避讳的抬手就去抓,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抓不住任何东西了。
辛啸下意识的要去抓什么,可什么都抓不到,就在自己将要陷入一片混沌,下沉的速度却减缓了,还似乎在缓缓上升。
阴芽斩断了邱明主的左手,邱明主抬起看向自己手腕,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怎么回事,我修炼了几百年,捶打出来的金刚不坏之身就这么被。”
说到一半,他又开始愤愤的道:“阴芽,天下第一魔剑,还真是剑如其名,当真是一把好剑,锻造的如此坚固,都敌不过这把魔剑。”
阴芽在第一时刻倒转剑头,在辛啸双手乱抓的时候,剑柄出现在了他的手里,而他的另一只手,被夜昼的手抓住。
这一抓一提,辛啸被拉上了坑洞,他抓着坑洞的边缘,不知何来的一股大力冲了过来,把辛啸和夜昼冲上了岸。
邱明主现在已是癫狂,踢开了自己的断手,伸出了另一只手,就要去抓辛啸,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狂躁之气,简直包围了整个大集市,就连整座罔城,踩在地面上的人都能感到一种气急败坏的战栗。
夜昼一个翻身,挡在了辛啸前面,他只是个活死人,对外部的感应微乎其微,并没有对罔城的异变有所畏惧。
辛啸死死的握住阴芽,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只觉胸口发闷,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坠石一般。
他强自镇定心神,竭尽全力的一个侧身,挥出了手中的阴芽,只感觉连在肩头的那条胳膊仿佛不复存在,酸痛的无与伦比。
可是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阴芽刚一脱手,就在眨眼之间,剑尖在一片血雾之中,干净利落的断了邱明主的另一只手。
寅今被松开绑绳,觉察脚下松软,他立即搂住了那根柱子,可是他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的渐渐下沉。
刚才的那股力量转向了他的脚下,把他慢慢的托了上去,寅今在惊吓之余看到了一个袅窕的身影。
邱明主发出了一声惨叫,他退到了小屋墙边,很快他又笑了起来,伤口缓缓合拢,从里面长出了一双血红的手。
辛啸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也看到了坑洞里,那个窈窕的身影,是湘玉姑娘,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湘玉姐姐!”
湘玉也只是个影子,可是音容相貌却出奇的清晰,她对着辛啸露出了微笑:“谢谢你!”
这句话后,辛啸陡然想起了又字巷里,令人难以启齿的一幕,他缓缓的跪在了地上,一阵哽咽之后,前额磕在了地上。
那个夜晚,湘玉自杀,被人拖出了鬼院,辛啸一路跟上,看着湘玉的尸体被抬上了担架。
两个人在前面抬着,辛啸就偷偷摸摸的在后面跟着,看着担架被抬到了又字巷中段,他也是在那时,知道了又字巷的存在。
当时已是深夜,辛啸就在巷口远远的朝这边窥看,湘玉的尸体就放在巷子中间,抬担架的两个人低语几声,随即发出了几声不堪入耳的浪笑。
辛啸听着都是一身鸡皮疙瘩,却听一人说着:“这么个小美女,就这么扔进去,未免太可惜了。”
“那就让她不要太可惜了。”另一个人接话。
月光在这时倾泻下来,正正的照射在巷子中央,辛啸忽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湘玉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的撕了下来。
湘玉死了,她无力挣扎,更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什么,辛啸暗暗的握住了拳头,他正想一头冲上去。
突然,他整个人被一个人抱住,嘴巴被用力的捂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但那个人却没把他带离现场,反而在他耳边轻声道:“辛啸,你要记住你看到的这一切,这就是誉压堂做的丑事,等你长大以后,一定要灭了誉压堂。”
当时的辛啸没有想起当年在阔城青楼里发生的事情,可是他总觉得似曾相似,虽然他当时并没有遭受什么。
同样的义愤填膺,同样的怒火中烧,他想去拿把刀,当年的辛啸个子不高,只是高出桌面半寸却还是看到了桌上那把明晃晃的尖刀。
他看着金地去脱去外衣,一步步的朝他走近,本能的危机感袭遍全身,他下意识的抓起了桌上的尖刀。
现在的辛啸,同样也是,他手中似乎已经握起了刀,下一刻就要在那两个人的身上一刀一刀,将他们千刀万剐,将他们挫骨扬灰。
就在他手中的尖刀插进了金地去的腹部,金地去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刀柄,从刀身和皮肉的缝隙间,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
金地去踉跄着后退几步,仰倒在了身后的床上,他到死都没想清楚,自己怎么死在了一个小孩手上。
辛啸一直在剧烈的反抗,可身后的人就让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禽兽在湘玉的尸体上发泄□□,止不住的泪水狂涌,大滴的泪珠流进了他的口中,有着咸咸的苦涩。
就在各种痛苦在体内疯狂乱窜,让小小的辛啸几欲爆炸,那个人消失在了他的身后,他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辛啸捡起了脚边的砖石,咬牙切齿的朝巷子里扔了进去,正正的砸到了一个人的后背,两个人毕竟做贼心虚,吓得提着裤子,朝又字巷的另一个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