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啸发现自己正靠在严君的肩上,他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发现严君正闭着眼睛,应该是没有发现自己醒了。
他重新又闭上了眼睛,脸颊在严君肩头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靠着,脸上浮上了一些小得意,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突然觉得胸口痒,他忍了好一会,才无可奈何的把手伸进了前襟,掏出了他一直带着的口笛。
严君这才发现辛啸醒了,肩膀没动,只是把头扭了过来,看向辛啸,辛啸手里把玩着那只口笛,也没发现严君已经睁开了眼。
“口笛好像是阔城那一带的乐器。”
想起辛啸也是阔城人,严君总不免想和他说说阔城的事情。
辛啸这边反应很大,把脑袋撤了回去,倏地一下坐了起来,觉得嘴边似乎有些潮湿,心道会不会是口水流出来了,这样可没脸见人了,又抬手去擦嘴角,手指干干的,他才松了口气。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靠的时间太长,右脸颊红红的,又觉得麻了,他手中动作太多,口笛掉在了床板上。
严君捡起,细看了一会,又问:“罔城好像没有口笛卖。”
辛啸这才平心静气的靠回墙壁:“不知道,我来罔城之前就有了这个口笛,我也不会吹,没事瞎捣鼓,也吹不出整首曲子。”
严君直接将口笛放在了唇边,唇中送气,手指轻抚,悠远缠绵的曲子在小屋中响起。
辛啸目不转睛的看向严君,嗫嚅道:“你不嫌弃吗,也不擦一擦,不过,你吹出来的曲子真好听。”
严君一直低垂着眼,他记得十年前,在罔城的马厩对面,他为了安抚一个手沾鲜血,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就将随身带着的一只口笛送给了这个男孩。
一曲吹罢,严君垂下了手,手握着口笛半晌,才将口笛递还到了辛啸面前:“你刚才做梦了?”
辛啸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接过口笛,抚摸了片刻,重新揣回到了衣襟里。
“到哪了?”
“回家了。”辛啸的嘴角浮上淡淡的苦涩。
他把看到的都讲给了严君,重点提到了山娲石:“我爹将山娲石悬在我床顶,致使石头直接进了我身,这块山娲,又给我招来了阴芽,我还真是荣幸,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都让我一个人赶上了。”
严君见辛啸神色变幻不定,想要说些什么,门被打开了,看坟人站在门边,他身后有一道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辛啸抬手遮了遮:“现在是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他忽的站了起来,惊吓道:“不会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看坟人手上托着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套衣服,放在了床沿上:“听说你们要出城,要不要换上这个,我没穿过,是准备和湘玉成婚后穿的,就这么一直放着。”
辛啸下意识的摆手:“不用。”
严君却收了下来:“衣服要换,我就算改变你的容貌,也有可能被人认出。”
闻言,辛啸若有所思,片刻后问:“上次在没河巷,我变成了二拐和大脸的模样,他们不还是没认出我,那次我可没换衣服。”
严君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上次估计是侥幸,时间太短,人也多,他们精神都高度紧张,应该是没注意到。”
也是,没河巷先是认人,后来出现了黑雾,如此紧张的气氛,又有谁会注意辛啸的穿着。
看坟人给的是一件普通百姓的打扮,辛啸就算穿上,也丝毫掩盖不住他的与众不同。
看坟人出了屋,顺手把门带上,严君也想出去,可辛啸已经手脚利索的脱了上衣,正在侧头朝自己的腰上看。
严君脚步顿了顿,原本他想别过脸,可发现辛啸这般动作,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说话间,他也发现了辛啸腰上的一处皮肤上,有着粉红色的小点,数量不多,但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夺人眼球。
“这是我的胎记,”辛啸揉了揉自己的腰,似乎想要抹去,又道,“我刚才和你说的,回家后发现我腰上的胎记突然没了,真奇怪。”
他在嘀嘀咕咕,严君这边催促道:“你快穿上吧,小心着凉。”
辛啸抬头,看向严君的神色有些古怪:“这天这么热,就算光着身体下水都不会着凉。”
严君没再看他,走到门口,伸手就要去拉门,不过手中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等着辛啸。
辛啸只能又手脚麻利的穿上了衣服,严君像是身后长了眼睛,在辛啸靠近的时候开了门。
“我们怎么出城?”辛啸就站在门口,阳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坚毅而优美的弧度。少了些阴寒,多了些和煦。
“圆头巷后面就是清雅河。”看坟人已经绕到了小屋后。
辛啸不由的把目光投向严君,严君朝他点了点头:“清雅河就在屋后。”
没走几步,辛啸就看到了湍急的河流,却听不见水流的声音,他侧耳听了听。
严君走到近前,在他耳边道:“确实没有声音,我试着听过。”
辛啸扳正了自己的脑袋,在即将碰到严君的时候,身体朝一边侧了侧:“又没船,再说我变了模样,就没必要走水路。”
“你觉得变成谁比较合适?”严君双手附于胸前,很是谦虚的问。
辛啸想了想,指着看坟人:“要不我变成他那样。”
“他很痴情的。”严君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辛啸偏头疑惑的看他:“啥,我只是变成他的脸,又不会,又不会对那湘玉姑娘。”
见辛啸领会错了意思,严君无奈的清了清嗓子:“你想变成谁的脸?”
辛啸想了半天,也没个答案,他在罔城里见到的人,要么是那些能被一眼认出的,还有就是严君没见过的,他无奈的道:“算了,就他吧。”
看着辛啸勉为其难的样子,严君有些想笑,不过辛啸接下来的话,让他突然笑不出来了。
辛啸突然道:“其实我,最想变成你。”
辛啸并没说完,他也是一怔,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所为何意,仓促的将后面的两个字咽进了肚子里,幸好此时有只小船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坟人对他们笑了笑:“这船我刚用过,去了一趟家,衣服就是刚拿过来的,辛公子,你确实要变成我的模样,我和药穷有上几面之缘,现在我就去城外,想必药穷是会带上我的,”
辛啸和严君均是一怔,辛啸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看坟人已经转身朝路边走去,脚步笃定,辛啸确定看坟人并不是信口开河。
二人上船后,小船自行往河中心飘去,河水顺流而下,严君就坐在船头,他侧了一下头,远远的瞟了一眼高出小屋的那个小土坡。
辛啸这两天的脑子里满满的塞着各种事情,有对过去的回忆,也有对现在的不解,只是没有对以后的打算。
他懒懒的躺在船尾,任由小船在河中左右摇摆,就像一张舒适的床,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任何梦魇,也没有一点回忆。
一只斗笠扣在了他的脸上,辛啸没有去拿,只是懒懒的问了一句:“到哪了?”
他能感觉到,有几艘或大或小的船,与他们的船挨挨挤挤,水流轻微的波动让他翻了个身。
“快到扶河巷了。”传来严君不远不近的声音。
辛啸都感觉自己睡了一觉,怎么才飘了这么短的路,只是他不知道,他们所在的小船,在方家巷附近停了很久。
“现在是什么时辰?”辛啸在自己的前襟里掏了掏,除了怀里的口笛,好像掏不出任何东西,他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将一个纸团塞进了他的手:“你找什么?是这个吗?刚才从你衣服前襟里掉出来的,我替你看过了,时辰尚早,现在巳时,正好出发。”
“我怎么记得我们离开圆头巷是辰时,怎么没有多久就到巳时了。”辛啸准备掀开斗笠去看纸团。
突感小船一阵晃悠,他拿着纸团的手挨上了河水,意识到自己再动上一动,就要掉进河里。
他的手一松,纸团落水,没入河水中消失不见,只能摸上船板,将自己从船边翻回到了船板中央。
辛啸没说这个纸团是邱悦风给他的,严君也没问,两人都在心照不宣的猜测着邱悦风的良苦用心。
辛啸带着的佩剑滑到了船的一侧,严君起身拿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夜鸣的剑柄,上面深深的刻着一个口字。
“这是原先带着的?”严君问。
“嗯,他们按照阴芽仿了一把剑,真是一模一样,就连剑柄上的那个字。”辛啸右臂撑起,无奈的笑了笑。
“阴芽剑上明明是个回字。”严君又道。
辛啸呵呵一笑:“不会吧,这你都看不出来,外面的那一圈,是我划上去的。”
“为何成了一个回字?”严君在一步一步的深入话题。
辛啸侧了个身:“不知道,就是想在外面画一圈。”
“你为何出门带着这把剑,没带阴芽?”
辛啸将脸埋入臂弯,闷闷的道:“不想带。”
辛啸得知真相之后,就一直处在混乱的情绪之中,愤恨和自我劝慰交替进行,最后混杂成了不甘,总想做点什么以示抗议。
这时小船已到玲巧路,随着身下一阵颠簸,辛啸朝右一看,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这古怪的河水倒灌。
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又是一阵颠簸,小船一下冲到了没河巷下,同时也隐约看到了一个洞口。
待他扒着石壁仰望,就看到一个人正坐在洞口边缘,顿时被吓了一跳,再次仔细一瞧,看清楚那人,正是在大集市遇到的长乾道长。
长乾还是和之前在藤椅上那般正襟危坐,从他的小眯缝眼里,也看得出他是有一些诧异的,但看他的脸色,较上次晦暗许多。
“前辈,师伯,你怎么坐在这啊?吓我一跳。”辛啸脚下的小船随着河水上下起伏。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来了这里?”长乾吹着唇边的三绺胡须。
辛啸回头看了一眼船头的严君,转回头来:“我们是路过。”
“那走吧。”长乾朝他们摆了摆手。
辛啸还是不放心:“师伯,你是在这等人吗?”
长乾依旧朝他们摆着手,不耐烦的道:“不等人,你们赶紧走。”
“道长。”船头的严君突然越过了辛啸,一把拉住了正朝后仰的长乾。
长乾被严君妥帖的靠着洞壁,辛啸准备爬进洞口,被严君拦阻:“你在船上,不然小船会飘走。”
“师伯怎么了?”辛啸不无焦急的扒着洞口问。
长乾朝他挥了挥手:“没事。”
但看他的面目黧黑,不像是他说的那样没事,辛啸担忧的问:“什么没事,你的脸都发黑了。”
长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挤出了一个很是难看的笑容:“我本来就黑。”
默然片刻,长乾朝洞外的天空看了一眼,无奈的道:“活着真好,我也知道,自知已经时日无多了,你刚才问我来这是不是等人的,我还能等谁,等你师父,我的师弟,我的亲弟弟,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他去哪了,师伯你说什么啊,什么时日无多,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辛啸想要安慰长乾,却实在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只能蔫着脑袋,无精打采的道“师伯,师父在方家巷。”
“他没事?”长乾这才放心的把身体全数靠在洞壁上,叹了口气,“他没事就好,我想来这见他最后一面的。”
“我带你去找师父。”辛啸的眼泪夺眶而出,哭的就像个孩子。
长乾无力的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摸了一手的湿润:“哭什么,一个大男人,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严君不由的问道:“前辈为何会如此,之前我们见到您还挺好的。”
长乾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断肢:“常年在大集市,一个正常人再好的身体也会受影响,何况我这个废人。”
“那你不要呆在那里了,不住那了就好了。”辛啸哽咽着道。
“幼稚,我不呆在那,呆在哪里,这是我的使命,一个废人,又不能像你师父那样做很多事,大集市的冤魂太多,必须有一个坐得住的人在那镇压。”
辛啸抹了把脸,竟摸到了一手的泪水,在肩头上用力的蹭了蹭。
长乾深深的看向了他,眼里竟戴上了些许歉疚,手搭在了辛啸的肩上,长长的叹息一声:“只是你,唉,你原本是一个和这件事无关之人,是我们这些,这些无用的人,把你拉进了这件事,唉,多说无益,多说无益啊。”
辛啸睁大了眼睛,视线被泪水糊住了,还是问道:“什么无关,什么这件事,师伯,是什么事,我。”
千万个念头在辛啸脑海中奔涌而过,如混沌的河水一般,在他这里搅成了一团浆糊,他的嗓音干涩,期待的看向长乾。
长乾却合上眼睛,不说话了。
辛啸转头去看严君,和严君对视片刻,严君早就猜出其中关卡,可是被长乾这么一确定,心中五味杂陈,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辛啸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严君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他不想让辛啸知道这其中的叵测,也不想回答辛啸的任何问题。
见状,辛啸只能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前辈,我去叫长坤道长来,辛啸,你赶时间,一个人先去。”
严君的手在辛啸脸上一晃,没等辛啸明白过来,脚下的船一个晃悠,又回到了玲巧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