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从方家巷转出来两人,迅速的穿过回归路,钻进了圆头巷,没走多少路,夜昼看到一个高高的土坡,就木讷的站在坡下,抬头仰望着土坡顶上的墓牌。
突然,从土坡另一端绕过来一人,严君和这个人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唯独呆立的夜昼没有丝毫反应。
那个人惊呼出声:“你们是谁?”
严君摆手:“你别怕,借你宝地一用。”
严君看到这个人的膝盖处沾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土,想必是在坡下跪了很久。
“你认识墓牌上的人?”严君出口问道。
看着这人一头白发,想必是住在木屋里的看坟人,此时正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瞪着严君:“你怎么知道,墓牌上只是。”
“只是六叶草的图案?”严君打断了他。
“果真叫六叶草。”看坟人不知为何倒吸了口凉气。
“你为何在上面刻着六叶草的图案?”
看坟人垂下了头:“这是她留下的唯一遗物,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在她的手心里看到了这个图案。”
“六叶草是清雅山方家村独有的一种草,也是方家村所有人共用的一种图案。”
看坟人惊愕抬头:“清雅山,方家村不是被灭了吗?难道那人是?”
严君已经看到了山坡下的洞口,此时问道:“哪个人?”
“是个年轻道人。”
方植,严君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名字:“你们认识他?”
“一开始不认识,之后就认识了。”
严君去找夜昼,却发现夜昼不见了踪影,不知他去了哪里,心头着急:“你见到和我一起来的人了吗?”
看坟人朝山坡顶上指了指:“他在那里。”
严君抬头,看到了夜昼正在半山坡上,压低声音喊道:“你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
夜昼未加理会,又朝上走了几步,手堪堪触碰到了墓牌,这次轮到看坟人着急了:“你不要碰它。”
这次夜昼有了回应,手缩了回去,双眼一直盯着墓牌:“她有话跟你说。”
坡下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严君首先发话:“什么话?”
看坟人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是她吗?”
夜昼的言语生硬:“她说,你不用等她了,这里危险,尽早离开这里,找个好姑娘。”
看坟人的身体都有些颤抖了:“你胡说,她说过要和我一辈子的。”
夜昼转身,表情木讷,缓缓的走下了坡,站在了严君的身后。
看坟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上前就要去拉夜昼,被严君挡住。
“他只是传达,不会说谎的。”严君淡声道。
“他是谁,怎么知道湘玉的话,我天天守在这里,快十年了,一天不落,等着她跟我说话,她却始终没有跟我说上一个字。”
看坟人说着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十指深深的抠进了泥土里,不多时就抓起了一捧,紧紧的攥在手中:“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啊!”
“她说了,只是你听不见,你在这的每一天,她都在跟你说,他。”严君指了指夜昼。
“他是个阴阳人,就是没死透的意思。”
看坟人的双手一松,手中的泥土扑簌簌的落下,他震惊的看着夜昼:“阴阳人,没死透?”
严君撩起衣袍,半蹲下身,直视着看坟人的眼睛:“你不知道罔城里的事情?”
看坟人摇头:“我在圆头巷十年,没怎么出去过,只是偶尔采买一下生活所需。”
“湘玉姑娘提醒的对,你赶紧离开罔城,这里多数都不是活人了。”
“不是活人?你怎么知道她叫湘玉?”看坟人的嘴巴怎么都合不拢,双眼更是圆睁。
“有人提起过她的名字,在罔城里,你看到的多数都是活尸,时间长了就会变成真正的死人,葬身在大集市的坑洞里。”
严君又想起了坑洞里的森森白骨,不由唏嘘不已。
看坟人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半晌后不住的摇头:“我不走,湘玉在这里,我怎么能走。”
“她是你?”
“她是我没过门的媳妇,我们从小就定了娃娃亲,之后我们的父母相继离世,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但我们从没越雷池半步,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年轻道人。”
“那位道人找你们有事?”
看坟人摇头:“不是,是路过,我们家住在清光路上,靠近回光路,他说要讨碗水喝,湘玉就给他倒了碗水,还拿了个新碗,说道人是个礼貌之人,想必喜欢干净。”
“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之后道人喝完水就走了,离开之前还嘱咐我们最近少出门。”
“那应该是个好人?”严君试探着问。
出乎意料的是,看坟人点头表示认同:“他带湘玉出去了一趟,只是在回光路上来回走走。”
严君有些无法理解:“出去走走,难道道人对湘玉姑娘?”
看坟人急忙摆手:“不,不是,是湘玉生了一种怪病,道长说要沿着回光路这一段来回走上十圈。”
“你相信?”严君扫了一眼走到一边的夜昼。
“开始不相信,之前湘玉总有幻觉房子要塌,不敢在屋里呆着,她几天后说好多了,有一天她打算同样如此。”
严君想起辛啸提起过,回光路这一段的三个路口都有刻着符咒的石头,便问道:“是清天路,清回路,和清光路这一段?”
看坟人倏地站起:“你怎么知道,道长叮嘱湘玉,一定要经过那三个路口,不然没有效果。”
“这样的方法可有效果?”
看坟人不置可否:“那是最后一次,她出去了就再没回来过。”
严君问:“之后你找过她吗?”
看坟人急忙点头,他怎么会没找过,他一开始以为湘玉的幻觉加重,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他满城的找,在城中找了五天五夜,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就是没有看到湘玉的一点踪影。
后来他只能在家等,怕错过了湘玉回家,可是没几天,他实在坐不住了,打算再一次出去找,却在那时,有人敲了他家的门。
看坟人欣喜若狂,以为湘玉回来了,可是打开门后,门外却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整条巷子里都没有人。
他很是疑惑,刚踏出门槛,就踩上了一块石头,他低头定睛一瞧,石头下压着一张折的四方四正的纸。
他急忙弯腰捡起,进屋一看,他读过几年私塾,认识些字,纸上的字像是小孩写的,歪歪扭扭,可是内容却触目惊心,纸上写着一行字,姐姐被带进了誉压堂的鬼院。
誉压堂的恶名昭彰他是知道的,同样也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再说纸上写的鬼院,他也不知道具体在誉压堂的什么方位。
城里百姓都知道,一个姑娘被带进誉压堂,会有什么后果,看坟人寝食难安,经常在誉压堂周围游荡,有一次斗胆上前,被门口的守卫一顿乱棍打了出来。
看坟人自觉没用,不能把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救出来,也就是那天他回到家,又发现一块石头,同样下面也压着一张纸。
他也同样在门口寻思了一番,依旧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字迹依然是歪歪扭扭,和之前的一般无二,上面的内容让他稍稍安心了些,上面写着,姐姐被关进了小黑屋里,我天天过去和她聊天,她目前没事。
看坟人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可始终落不到实处,一直被紧紧的揪着,因为只是目前没事,人还是在誉压堂,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把人救出来。
他只能惴惴不安的在家等着,等着那个若有若无的消息的到来。
魂不守舍的他很长时间没等到消息,他开始如坐针毡,焦急万分,又开始围着誉压堂没日没夜的转。
有几次险些被发现,幸亏他年轻,跑得快,没有被当成有企图之人抓住。
几天后,他总算等来了消息,当他展开信纸一看,知道了这封信是最后一封信,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消息了。
纸上写着,姐姐自杀了,尸体在玲铛路和维丁巷口。
他如遭雷击,痛不欲生的拿着这张纸,眼泪夺眶而出,很快打湿了整张信纸,直至上面的字模糊的看不清楚。
说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夜昼开了口:“是辛啸。”
看坟人又一次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此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抽泣着问道:“辛啸,他是谁?”
严君在一旁确认道:“当年给你传信的人,他叫辛啸。”
“他在哪里?”看坟人用力的抹着糊满泪水的脸,“我要谢谢他。”
“他当时应该还是个孩子,但他把这件事情印在了心里,至今还耿耿于怀,不久前他曾经和我提起过。”严君怅然的说着。
“他在哪里?”看坟人执着的问。
“誉压堂,他在誉压堂,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想要查清楚。”严君拉上了夜昼,“我们应该走了。”
“他怎么会在誉压堂,哦,我想起来了,誉压堂有位小公子,姓辛,难道是他?”
看坟人说着急忙上前,深呼了口气:“替我谢谢他,还有,能拜托件事吗?”
严君和夜昼已然来到了洞口,两个人同时回头。
“你能看到湘玉,能不能替我跟她说句话?”
夜昼面无表情,看坟人以为他不愿,很是焦急的就要去拉夜昼的胳膊。
严君伸手拦着:“你说,他听着呢。”
看坟人应了一声,迅速整了整衣服,捋平了自己的乱发,像是对面站着的就是湘玉本人。
他一脸拘束的道:“我想跟她说,虽然我们还没有成亲,但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媳妇,一辈子的媳妇,我会替你看一辈子的坟。”
说到后面,他的眼眶里满含泪水,声音逐渐哽咽,又一次跪在了土坡下,抬头凝视着土坡顶上六叶草的图案,眼神专注且深情。
夜昼转过头看了一眼严君,眼里除了复杂,还有着深深的期盼,夜昼再一次看向看坟人,对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黑夜沉入了一片死寂,他们没有再回头,弯腰进了地道,听到身后有草叶悉悉索索的声音。
严君走在后面,他回头一看,是看坟人捡拾了一些稻草,遮挡住了地道的洞口。
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夜昼突然开口:“辛啸跟我说过。”
“嗯,他也跟我提起过。”严君想起了辛啸第一次带自己去鬼院,他的童年或许就是在压抑的鬼院里度过,严君不由的心头一抽。
“他还跟我说过以前的一件事。”夜昼的声音变缓。
“城里的事?”严君听着地道里只有他的脚步声,而夜昼的脚步声基本没有。
“不是,他说是来罔城之前的事情。”
严君心头一动,脚步停了下来。
夜昼并没有察觉,接着朝前走去,低矮的地道里身影逐渐变小,声音在严君听来,犹在耳边。
“董家巷有个金老爷,说是在妙绣坊死的,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被金夫人发现,所以就被,就被杀了。”
严君缓缓的迈步,听完了这个故事,觉得似曾相识,握着和起的手不由的紧了紧,思索片刻后,他逐渐想了起来,这事情似乎是十多年前的事,当年严秋林带着他路过一处马厩,马厩里有一具尸体,也是一个金老爷,停留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