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君并没有御剑,而是携着方沙上了清雅山,他想让方沙看看他的家人以前住的地方。
清雅山漫山遍野的郁郁葱葱,走过山腰,有一条下山的羊肠小道,尽头便是清雅吴林。
风景虽好,路上却没有遇上一个人,方沙走的累了,严君只能将他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小孩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凉风吹了过来,他搂着严君脖子的双手动了动,转过了头,看到一片细密的竹林。
严君曾经来过,穿过清雅吴林,便是方家村,只是他去的时候已经一片荒芜,死寂沉沉。
他问过严秋林,严秋林当时的神色只有凝重,说了一句:“你下一次来,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下一次,严君将方沙放了下来,方沙完全没有了任何困倦,蹦蹦跳跳的跑进了竹林。
严君跟在身后,两人走到竹林深处,一座茅草小屋端坐其中,这里的凉意更甚,屋前有石凳石桌,就是没见有人,木门被严严实实的关着,与世隔绝的与竹林之外的世界,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方沙走到门前,扭头懵懂的看着严君,严君朝他笑了笑,推开了门,屋里更为简陋,只有一张书桌,一张椅子,桌案上是一本薄薄的书。
严君走了过去,拿起书,封面上积了薄薄的灰尘,像是没多久之前才放在这的,他拂去灰尘,翻开了第一页。
开始的两个字就是方家,严君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接着看了下去,书本很薄,讲的就是方家在十多年前遇到的事情。
方家一共有上百号人,都住在清雅吴林附近,却在十多年前因为有七个人的造访,引来了一场灭族之祸。
得以逃脱的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还有他的母亲,当天母亲因出门在外而幸免了这场灾祸,那时她还怀着身孕,在六个月后生产,孩子活了,母亲却因难产死了。
于是整个方家村,就剩下了两个孤儿,一个未成年的哥哥,和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弟弟。
和他们一起跑出来的,还有在方家村造访的六个人,其中的一个收了这个男孩为徒,男孩名叫方植,婴儿就是现在长大了的方沙。
严君还不知道在扶河巷里发生的事情,看到这里,只道是方植后来也死了,牌位正摆在方家巷的祠堂里。
书页上接下来的陈述却让他大吃一惊,说方植为了全村人的深仇大恨,甘心在罔城涉险,但他又放心不下年幼的弟弟。
于是他们有人用了一种邪术,把死去的方家人做成了能自由行走的傀儡,藏在了罔城的方家巷里。
这些方家人误认为自己还活着,而真正活着的方植,在他们眼里已然死了很多年,因此方家人供着的只有方植的牌位。
方沙也认为他的家人都还活着,他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大家庭里。
而这次严秋林带着严君来,有一个任务就是让严君把方沙带出罔城,带回到阔城,因为罔城方家巷的假象快要藏不住了。
严君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他大概能猜出当时去方家村的七个人当中,必有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严秋林。
他还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就是罔城要出大事,父亲让他出罔城,就有这个缘由,他的手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页上写了一行字,严君,罔城的计划一旦实施,整座城必然陷入危难之中,但我们也一定要信守承诺,保方家的唯一血脉安全无事,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严君合上书页,颓然坐了下来,方沙一直围着桌子在转,等他看完,才小心翼翼的问:“哥哥,书里写了什么吗?”
严君并不想骗他,将书放在案边:“写了方家的事。”
“方家,是我家吗?”方沙侧着脑袋,好奇的问。
“是你家,写了你的哥哥还活着,我们接下来就去找你的哥哥。”
严君此时此刻心绪不宁,他的父亲在罔城,辛啸也在,他可不能就这么独善其身,撒手不管,可方沙他又不能再次带他进入魔窟,必须要找个地方安顿好他。
阔城太远,离这里最近的是阁城,驻扎在阁城的仙家是梁家,梁宗主梁坎是一家之主,他有个儿子叫梁堪,多次来过阔城,严君也算与他相熟。
穿过清雅吴林,就是方家村,再往北走,就是去往阁城的方向,也许严秋林并未料到严君会去阁城,他的计划是让严君去阔城,去阔城需得往东走,也不会经过方家村。
不过严君真的想再去看看,当年的方家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时过境迁,估计也看不出什么了。
严君拉着方沙,走过了凉飕飕的竹林,只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进入他视线的是一片光秃秃的荒芜,没有村子,没有人家,寸草不生的土地咯了他的眼睛。
和身后的竹林完全是两个世界,踩在硬邦邦的泥土上,只觉得脚底烫人,严君都觉得手心里出了汗。
其实是方沙小手里的汗抹在了他的手上,方沙有些站不住了:“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严君真想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可是目之所及,什么都没有,他难以启齿,又一次抱起了方沙:“没事,走过这里就不热了。”
如他所料,走过这段漫长的荒芜之后,才看到了满山遍野的绿草茵茵,严君抱着方沙转过身来,身后的这一处,以前就是方家村,现在像被一场大火燎原的干干净净,连一点废墟碎渣都没留下。
阁城地处清雅山的北边,穿过清雅吴林,再走上一个时辰的路,就到了阁城地界。
阁城的少城主梁堪基本不管事,着实是个不务正业的浪荡公子,整日沿街骑马,拈花惹草,城里的事他一应交给了当地的黄县令打理,他这个城主的位置其实就是个摆设,黄县令也乐得其成,两人配合的可谓是天衣无缝。
梁堪经常出城游山玩水,去过阔城数次,因此结识了严君,两人还经常在一起除妖降魔。
梁堪表面上看十分纨绔,但和他共事过的严君知道,这些都只是梁堪给人的假象,其实他是一个真诚,正直,胸怀坦荡之人。
阁城离得近是一个原因,梁堪的为人则更为重要,严君信得过他,因此他想把方沙交给梁堪照顾。
自从阁城城主梁坎失踪后,梁堪经常出去四处游历,有很大原因是寻找失踪多年的父亲。
对于父亲的生死不明,他一直耿耿于怀,其中的心思他曾经告诉过严君,严君也一直替他留意梁坎的事情。
来罔城之前,严秋林和严君去过阁城,当时梁堪就在城里,并没有外出,严君想着他现在很有可能还在阁城,就带着方沙来碰碰运气,心中希望梁堪没有出城。
所幸的是,严君刚进阁城,就碰到了梁堪,梁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大马的毛色雪白,与他的一身白袍白靴相映成辉。
梁堪蹬着马鞍下了马,将马缰绳甩给了马童,几步就走了过来,红红火火的招呼道:“严君,你怎么又来阁城,我正要出门,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出去游历一番?”
梁堪的眼睛很亮,鼻直口阔,很精神的一个人,方沙被严君拉着手,一直仰着头看着梁堪,并不惧生。
严君却不言语,弯下腰,一把抱起了方沙,将绷着小脸的方沙放在了马背上,方沙第一次骑大马,这时却害怕了,吓得小脸煞白,双臂想要去搂马脖子。
梁堪立马扶稳了他:“没事,大马只会走,不会跑,更不会把你甩下去。”
说完他爽朗的大笑了起来,身边的白马却抗议似的嘶鸣起来,不过还是没把方沙从马背上甩下来。
严君这才开口:“梁堪,拜托你一件事。”
没等严君把话说完,梁堪就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向方沙,问道:“这小孩,是哪家的,和你有关系?”
“罔城里带出来的,和你爹当年的事有关系,你先别问,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就负责照顾好他,千万不要让他出事,我现在要回罔城,事情还没彻底弄清楚。”
梁堪原本嬉笑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查出我父亲的下落了?”
看到严君摇头,梁堪是一脸的无奈,整个人很快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落寞之中。
“整件事有些眉目了。”严君虽说的是一句宽慰话,但也不能否认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梁堪叹了口气:“父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单是我不甘心,我母亲到现在,唉,不说了,你是在罔城里查到了什么,不方便带着孩子,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在他就在。”
梁堪强颜欢笑的看着严君。
严君心头也有一丝惆怅,不知罔城现在怎么样了,按照事情发展的速度,余下的四个杀手,圆猫和药穷,刀疤和皱巴当中肯定要死两个,也不知辛啸如何,自己的父亲又如何了。
他的肩头被重重的一拍,随之而来的事梁堪关切的话:“我在罔城外等着你们,一旦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发个信号,我一定来接应你们。”
“好。”严君释然的朝他笑了笑,因心中有事,也不好做过多的寒暄,只是嘱咐了方沙几句,要听梁堪哥哥之类的话,便匆匆的离开了阁城。
他回到罔城城外,已是傍晚,夕阳渐渐地没入了地平线,罔城也已经城门紧闭,不可捉摸的更似深不见底的龙潭虎穴。
严君不想惊动他人,就决定到东城门去碰碰运气,那里是大集市,和无人住的塘六巷,想必应该没什么人防守。
东城门外,吊桥高悬,严君凌空劈出了一刀剑光,迎接他的是一片安静,果然是没有人。
他想起住在大集市的长乾道长会作何反应,突然听到了一连串的咒语,声音正是长乾的,咒语却含糊不清,似乎有什么东西拦在了他们中间,他依稀能听到几个字,小心,出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