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君穿过玲铛路,在即将到回旋路路口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吹胡子瞪眼瞅着他的严秋林。
严君一阵心虚,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尴尬,讷讷的走了过去,严秋林也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刚迈进客栈。
严秋林一把就拉着他上了二楼,进了客栈房间,门刚关上,又拉着他走到窗前,指着楼下常家巷的一处院落。
“你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
严君迅速的关上窗:“父亲,早上誉压堂来人了?”
严秋林应了一声,在桌旁坐下:“早上还挺热闹,说死人了,没多久就抬出了一具尸体,说是那个誉压堂的拔子?”
“抓到凶手了?”严君试探着问道,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严秋林的对面。
“没有,奇怪的是誉压堂的人没有问隔壁的那些人。”
“住在附近的估计不是活人了,他们觉得问了也白问。”
严秋林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吹胡子瞪眼:“你说,你昨天是不是在场?”
严君只是抬眸瞅了一眼严秋林,立马又收回目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的那一方空地。
“好吧,本事大了,我是发现现场没有血迹,想着定是你在场,是辛啸杀的?我只是猜测,这种死法有点像阴芽的杰作。”严秋林嘴边浮起无可奈何的苦笑。
房里似乎有响动,严君瞳孔骤缩,举目向屏风处望去。
“出来吧。”严秋林淡淡的看了过去。
屏风后绕出了一个年轻人,是夜昼,他的双臂垂在身侧,神色木讷:“严宗主,不是辛啸杀的。”
严秋林挥了挥手:“这话你说了很多遍了,不用再解释了。”
严君猜出个大概,父亲应该是在誉压堂发现之前去了那个院子,看到了拔子的尸体,还把夜昼连夜带回了客房。
严秋林看向严君,严君无言以对,夜昼肯定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严秋林,严秋林之前的几个问题不是在发问,而是在陈述。
“你们后来去哪了?”
显然,严秋林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一夜守在辛啸木楼门口的事情,严君自然是不会告诉严秋林,于是他心念一转,把早上在维丁巷的事情告诉了严秋林。
兴许是维丁巷的诡异带走了严秋林的思绪,严秋林并没有再把注意力集中在昨晚严君的去处上。
夜昼或许对无名巷和又字巷的存在一无所知,不解和疑惑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严君瞧着夜昼,此时夜昼脸上的表情,在严君看来,不太像正常人那般的生动鲜明,似乎有了些僵硬和勉强,严君一时也看不出个究竟,道:“他们晚上要去常家巷。”
严秋林一言不发,显然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桌面。
严君又接着道:“辛啸晚上会去。”
常家巷,就在拔子死的屋里,药穷和长秃站在门口,两厢对视一番,齐齐推开了门。
药穷首先迈过门槛,没再动步,只是站在门口:“长秃,你说发现拔子尸体的时候,门口有水渍?”
长秃弯下了腰,干枯的手指在地上点了一下,接着就虚虚的划了个圈:“有这么大一块,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冰霜,当时我没在意,后来听你说了拔子体内阴气重,器官都被冰住了,所以我才想起这事。”
那块冰霜匪夷所思的存了一晚上,在他们发现尸体,门被打开后,就在夏日的灼热照射下化成了水,很快的消失不见。
药穷也蹲了下来,将右手手掌平放在了地面上,可随即又被弹了起来,他整个人都开始哆嗦。
“怎么了?”长秃见状,也想去尝试一下,被药穷摆手制止。
药穷将手在胳膊上蹭了蹭,这才觉得那层凛冽的寒意在逐渐消散:“冰霜虽去,凉意还在。”
房檐上,夜昼如狸猫般的趴着,瓦砾纹丝未动,他也纹丝不动,听着屋里的两人的交谈,他也没什么表情。
又听到长秃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药穷站起了身,绕着长秃比划的那块区域走了一圈,再次回到门口,手指捏着下巴:“你看到的冰霜,或许是拔子体内流出了什么,被人用水冲刷所致,只是那人没什么经验,才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长秃表示怀疑:“再怎么没有经验,这么热的天,岂有一晚上不化之理。”
药穷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拔子是遇到了非同凡响的东西,这冰霜不一定在天寒地冻时才能保存。”
他们有所不知,严君当时处理的很干净,还在之后等上了一时片刻,确定不会再有什么遗漏才放心走的,可严君没料到的是,有只黄雀进屋做了点手脚,以至于留了一点蛛丝马迹。
夜昼专心致志的听着,周围安静的很,只有屋内两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这时却听到了一个几不可闻的哒哒声。
他侧头去看,辛啸脚下踩着瓦砾,已经来到了他的近前。
夜昼就这么扫了一眼辛啸,扭回了头,继续把脸贴着瓦砾,侧耳细听。
辛啸双脚覆在瓦砾上,蹲下了身,他皱了皱眉,将手搭在夜昼的左肩上,轻轻的往下按了按。他无声的说了几个字:“怎么回事?”
夜昼被他一按,左肩往下低了一些,可是右肩没有如正常人一般有所变化,还是纹丝未动,他也无声的回答了两个字:“冰霜。”
辛啸皱了皱眉,长秃和药穷的话他也听到了一点,他也在怀疑这冰霜怎么会留了一晚上,严君难道没有处理干净,可当时明明是等了一会才走的,而他也是看到了冰霜全部消散,这又是怎么回事。
木门嘎吱响了,药穷和长秃走了出来,长秃准备迈出小院,被药穷一把拉住:“好像有人。”
此话一出,辛啸正在踟躇什么,闻言突觉不好,腾空跃起,右手已经拎起了夜昼的后领,朝檐后退去,在药穷仰头看向房檐的时候,已经人去檐空。
“一惊一乍的。”长秃晃着他的干巴胳膊,埋怨道,“哪有人,你这是神经过敏了吧。”
“不对。”药穷还是不甘心,他依旧没松开长秃的细胳膊,朝屋后走了过去。
辛啸已经把他夜昼拉到了后窗前,伸手一推窗户,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就把夜昼整个人送进了屋,而他自己,灵猴般的纵身一跃,脚不点地的蹿了进去,顺手悄无声息的关上了窗户。
随之传来了长秃的叫唤声:“药穷,你今天怎么了,你看啊,什么人都没有,就连一只小猫小狗都没有。”
药穷冷笑一声:“什么小猫小狗,你看过罔城出现过那种畜生吗?”
说完,他拉着长秃把整个小屋的外围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了屋门口。
夜昼将整个身体都没在了黑暗之中,大气都不敢出,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辛啸拎着佩剑在屋里溜达。
现在只要屋外的人把门一推,他们两个势必会被轻易发现,辛啸的手指一直搭在剑鞘上。
自从昨晚阴芽见了血之后,今天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阴芽就像只尝了美味的贪食小孩,一直震颤不已,似乎在寻找着下一道美食。
他来这里,一是想要知道药穷和长秃来这里会查出什么,二就是他真正的目的,他想要一个人死,这人就是长秃。
昨晚拔子的死,不仅让阴芽开了杀戒,好像也在他辛啸的身体某处启动了什么,他也想杀人了。
拔子死了,长秃想要查清楚,他要长秃死不仅是因为这个,还因为很多年前,鬼院小屋里的那根断绳。
长秃就是当年离开小屋去拿绳子的人,辛啸当时躲在山坡上的乱石中,远远的看着屋门口的人来人往。
待人都离开了,辛啸才下了山坡,除了看到那个摔死的女孩,还看到了门口的那根断绳,他警觉的发现,绳子的断裂口被整齐割断了一半,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辛啸的指尖感受到了一种狂热,也许是自己的,又或许是阴芽带给他的,这时都不用他去拨弄,阴芽仿佛要自行挣脱牢笼,脱缰而出。
辛啸紧紧扣着剑鞘,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像是在压制阴芽的疯狂情绪,又像是在期盼阴芽的蠢蠢欲动。
阴芽在他的手中愈发躁动,辛啸双眸警惕的盯着那扇微微晃动的木门,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屋外两人的推门而入。
有些人遇到此类事件,唯恐避之不及,爱好撺掇惹事的长秃,这时应该开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和邱金说起怀疑辛啸,不该说起冰霜的事情,更不该怂恿药穷和他一起到这刚死过人的地方。
他那细长的身影出现在门边,随着夜风的侵袭,一旁的柳树枝弯过,倏地飘了过来,就像狠狠的抽打在影子的后背上。
一个错影,辛啸明白,那人和柳树压根没挨着边,传来的吱嘎开门声,还是敲响了阴间的丧钟。
长秃饶是想要避之不及,右手还是欠揍的按在了门上,贱巴巴的去推门,脑袋凑到了门缝处,想要眯眼观瞧。
像是预感到了危险,门缝突然消失,药穷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脸色阴郁的让人无法直视。
长秃一扭头,就听到微弱的悉索声传来,他刚想侧耳细听,却被药穷一把拽下了石阶。
此时头顶上方,屋顶上的瓦砾碎石有节奏的响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踩着瓦砾,两人齐齐朝房檐上望去,却空空如也。
紧接着扑簌簌的落下尘土,他们眼见着那些碎石瓦砾,自行化成了齑粉,药穷大吼一声:“不好,屋里有鬼!”
屋里的不是鬼,而是魔,辛啸已经握不住手中的阴芽,阴芽正在一寸寸的自己往上拔,像是在挣脱多年的束缚,疯狂渴求着自我突破,辛啸又听到那个声音响起,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夜昼看出了此时的危急,他奔将过来,在阴芽的躁动下,他的脚步声已经不算什么,外面的人压根听不见。
他不顾阴芽剑柄这时的阴冷彻骨,死命的往下摁去,可是人力,哪敌得过那柄不知生存了多少年的魔剑。
没有多久,夜昼就被阴芽的力拔千斤,给生生的掀回到了原地,脸上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很快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辛啸眼神一凝,才发现夜昼并未受到一丝伤害,好端端的重新站了起来,他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眼睁睁的看到了惊天一幕,阴芽倏地一下蹿了上去,青云直上,先捅房顶,后冲天际,在屋外两人的惊讶注视下,笔直的悬于空中,闪着幽黑的光芒。
碎成齑粉的瓦砾,随着阴芽的贪婪,一起飘上了半空,缭绕在阴芽的周围,像迷雾一般,欲盖弥彰的遮挡着这一把天下第一魔剑的所向无敌。
长秃像看仙器一般,颇为神往的贪婪盯着,手不自觉的去摸前襟里的几粒金扣子,可他没想到,贪婪的他,即将要毁在这柄黑色长剑之下。
阴芽在空中嗡鸣作响,声音越来越大,在场的四人无不掩耳躲避,目瞪口呆的看着阴芽的自我炫耀。
阴芽嘚瑟了一番,长秃就这么看着,他都没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有所变化,直到嘴角有液体溢出,他都以为是自己垂涎欲滴的口水。
药穷闻到了一股血腥气,睁大了眼睛看向长秃,忽的脸色大变,惊惧的把目光从长秃脸上艰难的移开,他的心里也是恐慌一片。
药穷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撞上了坚实的院墙,才一个哆嗦,急忙翻上了墙,在他准备落到院外的时候,阴芽打了个旋,朝他这边飞扑过来。
不用他有所准备,药穷整个人往后一倒,在摔到院外的时候,看到了那把剑柄上好像刻着一个口字,同时耳边响起了长秃的哀鸣声,他的心不由的剧烈震颤,心道,长秃死了!
长秃临死之前,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女孩,他为这个女孩套上了两个绳圈,套在腰间的绳圈有一处裂开了一个口子,是他进屋之前,用随身的小刀割开。
最后眼睁睁的看到小女孩摔在自己脚下,绳圈断了,女孩死了,他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人死了,就会少受很多罪。
不过这么多年,他一直会梦到那个惨死的小女孩,有时也会去想当时做的那件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倒地的一刹那,几粒金扣子从衣襟里掉了出来,滴溜溜的滚落在旁,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正好对上了几处耀眼的金光闪闪。
这边的动静不小,城中毫无动静,活着的凡人大多不敢看这热闹,只能紧锁门窗,躲在屋里瑟瑟发抖,对于未知的危险,他们茫然无措。
整个誉压堂抖了三抖,却像是吹起了战斗的号角,先是邱悦风惊醒过来,披着长袍跑出了屋,远远的就能见到低空中有团黑雾,不及多想,直奔黑雾的方向而来。
因为他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似是在哪看过,途中他不仅穿好了衣服,也理清了思路,十五年前的湖边,那座长坤去过的孤岛,阴芽剑的再次出世,就是眼前如此情景,他此时的心境只有跌宕起伏,像是期盼的那一天总算来了。
严秋林打开了窗户,看向楼下的常家巷,和那柄悬在空中的魔剑,此时他百分之百确定是阴芽剑,心下了然。
听到屋门响,严秋林抬眼看到严君已然站在了门外,啪的一声木窗关上。
深知危险的严秋林,气急败坏的跟上严君,每每在要追上他的时候,却每每都被他脱缰而去。
誉压堂里,邱金这时才悠悠的开了窗,看到了夜空中有一条黑色缎带,像长河一般源远流长,一道黑色幽光,有一半没入了长河之中,像小溪汇入江海,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的旷世美景,邱金不禁看愣了神,颇为神往,拿起了身边的折扇打开,不由得自问自答:“这是什么东西,是一把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