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秘境突生异变,各大势力尝试无数办法,最终不得不承认一百二十五名入选者,除去提前退出的七人,无一生还。
一月有余后,极北深处凭空划出一道裂痕,双目空洞的女子只身踏出,血液干涸在白衣上发硬发褐,而她全然不知,本能的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麻木的一步一步走远。
祥金城作为整个小北域的驿站,女子自然也传送至此,阵通馆内的小二见之一脸嫌弃,忙不迭的将其驱走。女子茫然的站在街上,愣神了好一会才寻得方向。血衣散出的酸臭味让路人纷纷侧目掩鼻,但她似乎对外界失去感知,毫无反应。
一步,两步,三步...
双眼一眨不眨的闷头走了许久,直到嗅到一阵花香,女子终于有了轻微反应,她驻足在一座通体金色的府邸前,透过敞开府门两棵桃花树开的正好。
空洞的双眸疑惑的看着桃树,恰巧一朵桃花翩然而落,女子的眼神随着桃花飘摇,渐渐凝神。
曾经这里也有一片桃花落下,挂在剑身随风微颤,开启昙花一现的十余年,记忆中的一幕幕如前世泡影般闪过...直到最后女子才想起自己是何人。
李明实缓缓收回目光,平静的离开金府。汹涌的记忆来回碾压着她的身躯,双腿如灌铅般越走越重,在祥金城外的羊肠小道上,李明实不堪重负的跌倒在地。
她垂着头双眼怔愣的看着土地,骨瘦如柴的双手抠入土中,挽春剑静静的躺在她的身边感受着主人迟来的情绪翻涌。
“啊...啊...”
干涩的单音节被挤出喉咙,李明实如同丧失语言般,津液顺着口齿滑落,她垂下的目光中痛苦越发清晰,呼吸渐渐粗重,胸膛起起伏伏,就在临界爆发的那一刻,忽然收敛归于小声呜咽。
无声的泪水落下,连同她最后一丝生气一并消失。
她留不住幼时温暖的家。
留不住修行时笃定的信念。
也留不住十七年前的春,和那年的人...
李明实彷徨的跪倒在羊肠小路上,额头抵着泥土,含泪咬着自己的手,企图堵住控制不住的破碎呜咽,眼里透着无助。
“啊——!”
终得一声彻骨的哀嚎。
挽春剑碎。
“宫主!”
一名霜宫弟子急吼吼的来报:
“宫主!祭祀大人回来了,就在山下!”
沈蛰闻言连忙放下笔,运功提气一人当先往山下急行,可眼前两手空空满身泥泞血迹的人,让他不由得一愣。
“祭祀。”
沈蛰皱着眉,上前一步试探的唤道,而对方如若无人的昂首面对宫规,对沈蛰的呼唤无动于衷。
...
“哪个王八蛋胡乱教的,吾当年刻字的意思是斩妖心魔心!”
“真是不成器的狗徒弟,简直误人子弟!”
“这么多年,你们造孽啊!”
...
陈笙气到跳脚的叫骂犹在耳边,李明实平静的看着当年陈笙刻下的“天下妖魔,当斩尽斩”,失了十七年前身骑白马离宫时的豪情万丈。她迟钝的把目光落回出山迎接的霜宫宫主和身后一干弟子,密密麻麻的站满山门。
李明实忽地笑出声音,轻轻的自言自语道:
“人生百年,一场...笑话。”
众目睽睽之下道心崩塌,修为散尽。
此后一个月各大势力轮番找上霜宫,欲求黄天大魔境的真相,然而李明实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她与鬼玺有牵连,你竟敢瞒这么久。”蛇形烙印的黑衣人质问沈蛰,沈蛰冷着脸没有理会,黑衣人上前一步说道:
“你必须杀了她。”
“鬼玺之事,与我何干?”沈蛰事不关己的问道。
“是,鬼玺与你无关。可你别忘了若不是主人相助,你一个少宫主伴读也配坐上宫主之位?”
沈蛰冷冷一记眼刀,而后沉声说道:
“她已修为散尽,不会给主人添麻烦。霜宫百年来受她师徒舍命的恩惠,本尊亦无法忘记。”
威胁不成黑衣人愤然离开,沈蛰收拾好心情,只身来到入云峰。
“祭祀。”沈蛰礼貌的唤道。
李明实身着白衣立在揽云崖边,自从黄天大魔境归来,李明实似乎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沈蛰慢慢上前在李明实舒适的距离停下,缓声说道:
“本尊近来翻阅古籍,偶然得知一种圣兽,名唤凝松。每百年由天地精华凝胚孕育两只,形似松鼠。传闻若得凝松祝福守护,可获天道恩惠,届时祭祀突破元婴也指日可待。”
李明实静静的转头看向沈蛰,眼中似笑非笑。
寥寥几句,道尽荒唐。
似乎在很多年前,有人跟她讲过:“明实,你要清楚手中的剑是该斩妖斩魔,还是该斩邪斩恶。我并非是在替妖魔说话,而在替你说话。”
时至今日,终于领悟。
李明实深深的阖了阖眼,而后安静的摇了摇头。她看着沈蛰忧心忡忡的模样,干涩的开口说道:
“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沈蛰立刻回应。
“望宫主将我逐出霜宫。”
沈蛰震惊的看着安静的李明实,他顿了顿说道:
“为何?祭祀不必在意修为之事,往后亦不必承担大典之责。只要本尊在位一日,你便可在霜宫安养一日。即使豢养圣兽,也无人敢有非议。”
李明实平静的看着沈蛰,沈蛰读出拒绝之意,他上前一步蹙眉为难的说道:
“可倘若你要脱离霜宫,触及根本,众目睽睽之下本尊也难网开一面,即使散尽修为,仍需再受断筋折骨之刑。”
李明实波澜不惊的说道:
“望宫主成全。”
今日是个阴雨天,霜宫上下弥漫着低气压。
沈蛰坐于高位,沉着脸看着下方刑台上身形单薄的李明实。百年相识,恍惚间沈蛰觉得自己从未看懂李明实,但他尊重她的选择。
往后一别两宽,仙凡陌路。
今天是个阴雨天,霜宫上下弥漫着低气压。
李明实立于刑台上,却前所未有的放松。迎着毛毛雨,她仰头看向乌云缝隙中微弱的日光。放下的、放不下的,都将于今日放下。
往后再无霜宫李明实。
“行刑。”
沈蛰一声令下,四名刑堂弟子冲李明实抱拳行礼后,齐齐后退一步抡圆手中的铁索,一声怒吼铁索如蟒般缠绕上李明实的四肢,向四方用力拉扯。极致的拉扯,让李明实不由得皱紧眉头,但却一声未吭。
刑堂长老手持千斤铁杖,双臂青筋凸起,毫无留情的砸向李明实每一处关节。简单朴素的方式,造成最直接的伤害,给予在场的每一位霜宫弟子以警示。
骨骼咔嚓碎裂的声音在沉重的氛围中格外刺耳,李明实脸色煞白双唇发紫,汗水和雨水混为一体,四肢的末端随着一棍一棍的砸下,接连失去知觉。
大抵是受了足够的苦难,李明实竟觉得筋骨寸断,不过如此。纵然躯干仍会因深入骨髓的痛而颤抖,但目光依旧平静看着乌云中漏下的金光。
雨水冲刷着李明实,洗掉她身上的枷锁,洗掉她的前尘恩怨,洗掉刑台上流不尽的血液。血水顺着刑台淅淅沥沥的滴下,滴进每一个观刑人心中。
往后数十年,没人忘记霜宫祭祀一声不吭的挨完整套断筋折骨之刑。
“给她在山下寻个好去处。”
沈蛰看着无力匍匐在地的李明实,终是网开一面,低声吩咐道。随后他深深的看了眼李明实,拂袖而去。两名弟子得令,简单的为李明实止血后,叉着她往山下走。
下山的路不长不短,李明实自幼走过无数次。
今日是最后一次,她走的最为费力,双足无力的拖在地上,留下两道血痕。可偏偏也是今日走的最为轻松,往后不再受制于任何,李明实如常所愿。
“把她交给我吧。”
一道女子声音划破绵绵雨声,李明实诧异的抬眼看去,只见沈风铃一袭红衣举着油纸伞,难得一脸正色的立于山脚下,而她身后是一架马车,似乎已等候多时。
沈风铃几步上前,纸伞微举替李明实遮去雨水,然后单手将她揽入怀中,看向筋骨寸断的李明实,轻轻叹息,而后无奈的一笑说道:
“祝贺你。”
李明实使不上一点力气,只得弯了弯眼眸回应。
“想去哪里?”
沈风铃揽着李明实,不问前尘的选择,只问往后的去处。李明实的头倚在沈风铃的颈窝,她提着仅剩的一口气,虚声说道:
“去没有桃花的地方。”
沈风铃点了点头,带她飞身进入马车,内里已经铺好褥子,生好暖炉。李明实半昏半醒的躺在柔软中,目光勉强追随沈风铃忙前忙后上药包扎的身影,摇曳的光映进双眸。
空壳躯壳内似乎有什么破而后立,李明实勾了勾唇角。
沈风铃察觉停下动作,看着毫无血色的李明实,鼻头一酸连忙看向别处,嘴上却说着:
“早该如此,早该多笑笑。”
李明实的笑意更浓了,她轻轻唤道:
“沈姐姐。”
手指瞬间攥紧褥子,泪水险些滑落,沈风铃生生忍了回去。她红着眼眶佯装嗔怒的瞪了一眼脸上毫无血色的李明实,说道:
“少来,你净让我心疼了。”
沈风铃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后,像儿时一般揉了揉李明实的头,轻声说道:
“休息吧。等你醒来,姐姐就带你到没有桃花的地方了。”
四目相对,温情流转。
而那个人,沦为闭口不提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