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李明实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自芥子囊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微弱的光,李明实瞧清秦澜颈间的红疹没有扩散。她暗自松了口气,轻轻抽出被秦澜枕着的手臂,却还是惊动了怀中人。
“嗯?”
秦澜阖着眼用慵懒的鼻音询问,李明实轻轻说道:
“你且休息,我去抓药。”
清晨的主城中还残存着薄薄的雾气,李明实不做犹豫足下生风直奔陈府。
“来了,请问是哪位?”
陈敬生才洗净药罐便听到有人叩门,连忙跑去开门。
“李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叨扰。”李明实平静的点头示意。她言简意赅的同陈敬生说明秦澜的状态,陈敬生神色凝重,郑重的说道:
“鄙人去给秦姑娘抓副方子。”
“我与你同去。”李明实淡淡的说道。
药铺内,陈敬生连忙取出方子交予伙计,然而一双玉手在空中截走药方,李明实展开纸张一行一行的仔细研读,陈敬生没有生气,而是立于一旁温润的笑了笑。
药方上所列的是一些寻常的止痒镇定药草,李明实见药方无异常后才转递给了伙计。伙计笑着说道:
“姑娘,陈大夫医者仁心,方子不会错的。”
李明实闻言点了点头,一脸平静没有过多表示。
陈敬生将伙计包好的药材递给李明实,并嘱咐道:
“李姑娘,你回去将药磨碎成膏,早晚帮秦姑娘各敷一次。”
李明实接过药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早,心里估摸秦澜还没睡醒,于是清冷的说道:
“陈大夫,可要去贫妖窟?”
见陈敬生如实点点头,李明实说道:
“一同前去。”
陈敬生闻言,沉默片刻后劝道:
“李姑娘,听鄙人一句劝。你们莫要再去贫妖窟,这才两日秦姑娘便染了病,你们还是去别处寻医治病吧,兴许有救。”
这才两日...一道念头闪过李明实心中,她离去的脚步顿挫,赫然转头盯着陈敬生问道:
“陈大夫是如何一年有余还未染疾的?”
陈敬生一愣喃喃道:
“我...我也不知。”
李明实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半响,平静的说道:
“走吧。”
陈敬生看着李明实的背影叹了口气。
一路上二人无言,直至贫妖窟李明实目光一凝,只见一名身着华贵白衣的女子站在破败的平房前,她闻声转头说道:
“明实。”
今日的秦澜将黑发盘起,较往日少了几分棱角,多了几分韵味。李明实加快脚步,语气难掩不悦的问道:
“你怎来了?”
秦澜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对陈敬生问道:
“陈大夫今日准备做什么?”
陈敬生答道:
“如往常般治病换药。秦姑娘你不要操累,陈某帮你收拾一间平房和流氓草席休憩。虽然简陋条件,但比在棺中更方便照料。”
贫妖窟宛如怪病毒窝,李明实不愿秦澜再牵扯其中,于是冷冰冰的说道:
“不必,我送她回...”
“好。”
秦澜出言打断,李明实忍不住瞪向秦澜,秦澜却熟视无睹,而后她更是越过李明实跟随陈敬生进入贫妖窟。李明实看着二人背影,静静的偏过头,眼神暗了又暗。
陈敬生打扫好后,在平房的角落里点燃香薰,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秦澜说道:
“秦姑娘,鄙人观你并不严重,李姑娘为你敷药后,你先休息。鄙人先去给重病患喂药去。”
“好。”秦澜点点头。
待到陈敬生离去,李明实关上屋门,她看似平静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向秦澜。
秦澜忽略李明实投来的目光,倚坐在草席上唤道:
“明实,过来容我靠下。”
李明实将秦澜的疲倦看在眼里,一声轻叹,哑了心中的火。她依言盘坐在秦澜身侧,秦澜顺势靠在李明实肩上,她这才解释道:
“我观红疹没有扩散,思索病源就在贫妖窟。你且留心我往后接触之物,若红疹扩撒病源定在其中。”
李明实沉默着,她没有认同秦澜冒险得做法,待心中得闷气消散一些,李明实才淡淡说道:
“我帮你敷药。”
“不必。”秦澜阖眼说道:
“若药有用,贫妖窟何须至此?”
李明实拗不过秦澜,只能随她去了。
这两日李明实跟秦澜同进同退,只有住满妖患的祠堂是秦澜孤身前往。思至此处,李明实目光变得凌冽,她看向身侧浅眠的秦澜,心下一横悄悄起身直奔祠堂。
感觉到身旁人的悄然离去,秦澜阖着眼轻轻勾起嘴角。
方才秦澜并未向李明实解释,她醒后迟迟不见李明实归来,连想到前两日李明实在怀中喃喃的说道遭遇黑甲骑士。头一次,秦澜便再也躺不住,鬼使神差的起身赶到陈府落了空,才又折身去的贫妖窟。
“李姑娘,你怎么来了?”
陈敬生将祠堂内最后一盏香薰炉点燃,意外的看到李明实正皱着眉头绕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妖患。李明实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对陈敬生问道:
“这是何用?”
“镇定用的香薰,方子同你早上看过的一样,昨日秦姑娘也问过。”陈敬生笑了笑坦然的回答道。
李明实听此不疑有他。
“李姑娘,若无他事陈某先行告退,府中离此地较远,再不走怕是要违反宵禁了。”陈敬生背好药箱,礼貌的向李明实说道。
李明实点点头,侧身容陈敬生离去。
随后她抽出挽春剑,用剑尖挑开患者的上衣。李明实闭气俯身仔细探查,创口发臭溃烂与前几日陈敬生所表述的相符,上面涂抹的药膏观色墨绿和细琐的药植残渣也与早上方子匹配。李明实起身在祠堂内里走了整圈,墙壁、横梁都仔细的探之查之,可这只是一间普通的破败祠堂,并无异常。
李明实目光移向祠堂外,看着贫妖窟纵横交错的巷子,心中思索道贫妖窟无非或病或毒所致。
若是病,那为何陈敬生一年有余仍未沾染;若是毒,对于破败不堪无利可图的贫妖窟下手的目的又是什么?然而整个贫妖窟大、乱、差,现场环境复杂,要从中拨丝抽茧理清线索并不容易。
李明实微微叹气,清空繁杂的思绪,想到仍在平房草席上的秦澜,便足下生风赶了回去。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秦澜几步开外的地方,听着秦澜平稳的呼吸声,李明实身上戾气渐渐消散,眼中的冰凉也慢慢融化。
是夜。
李明实睁开双眼,她感觉怀中人的温度越来越高。她起身小心的拨开秦澜的衣领,借着从破陋屋顶洒下的月光,瞧清颈间的红疹竟蔓延至整个左肩,且泛红处温度明显高于其他部位。
“前辈。”李明实轻声唤道,然而秦澜双目紧闭,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身上也被汗水浸透。李明实皱了皱眉,再次唤道:
“前辈。”
秦澜依旧没有应声,李明实难得不再平静,她摇了摇秦澜的身子,略显急促的唤道:
“秦澜!”
“嗯...”秦澜阖着眼低哑的回应道。
李明实见秦澜尚有意识,暗自舒了口气后,一把拆开清早抓的药包。
没有器具将药草磨成粉膏,她便毫不犹豫的含入口中,用牙齿仔仔细细的慢慢研磨。难以言表的苦味在口腔内蔓延,李明实按下反胃的冲动,直至感觉口中药草已经细碎,才将汁水和药末一并涂于秦澜的患处。
“呃...”
秦澜锁着眉头难耐的挪了挪身子。
李明实面露难色,她抿了抿唇,然后抬手将黑发别于耳后,俯下身在秦澜耳边笨拙的轻声安抚。
秦澜渐渐舒展开眉头,然而体温依旧升高,李明实看着草席上难受的秦澜。片刻后,她取出客栈的小石碑,咬牙运功冲出房门,直奔陈府欲求退烧良方。
主城血月高悬,薄雾弥漫,一道身影飞快的穿梭其中。
李明实屏息急行陈府已近眼前,她却在空气中闻到一股不太明显的血腥味,李明实心中顿生警惕,足下发力纵身一跃欲径直翻入府内,然而眼前的一幕却叫她硬生生的止住动作,转而落于陈府墙头。
只见正南房间忽明忽暗的自薄纸窗户中透出绿光,隐约映出一道男子身影。而一股荧绿色的液体自房门下源源不断的流出,充盈着院内一个诡异的法阵。随着荧绿色液体的涌动,整个法阵似乎具有生命活过来一般,而血腥味便是从法阵中散发出来。
李明实虽然不识得眼前的法阵,但她清楚此阵绝非正道,也绝不该是饱受赞誉的名医应该会的。李明实毕竟身为霜宫峰主,心中虽有惊讶,但依旧镇定。她正要悄声翻下墙头探查,余光却瞄到淡淡的黑雾飘来。
李明实回头看去,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弥漫起黑雾,哗啦呼啦的声音由远而近的响起。李明实心中一沉,右手捏着客栈小石碑,凝神盯着黑雾。
不消片刻,黑甲骑士的身影自黑雾中显现,他看着李明实没有多言,手腕粗的黑色铁链平地而起刺向对方。然而下一秒,李明实竟凭空消失在原地。
黑色铁链刺空了!
李明实躲在合葬棺内,没有逃过铁链刺穿劫后余生的欢喜,她忍不住的大口喘气,尽力环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棺椁内漆黑窒息,李明实眼前又隐约出现一幕幕可怖的场景。
但今夜不会再有人陪伴她。
而这,在李明实出发前便已经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