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纪初桃和张起灵换好衣服,吃完老板准备的早茶,带着背包向山巅的吉拉寺出发。
当年那条小路已经被修缮过了,走起来比过去不知方便多少。远处的多雄拉山依旧雄伟壮观,峰顶带着积年不化的陈雪。
不到中午,他们就抵达了吉拉寺。
吉拉寺还一如当年,小小的庙门,庙门后石桌石磨依旧,院子里有小喇嘛在打扫。恍惚之间,纪初桃觉得他们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
大概十几岁的小喇嘛还很年轻,没有修行到家,尚且控制不住内心对于人世间的好奇,主动询问了他们的来意。
他们两个都是汉人面孔,小喇嘛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用拗口的普通话问了一句。
“贵客们有何事?”
纪初桃和张起灵回了礼。
“我们想找寺里的大喇嘛,希望能为我们引路。”纪初桃轻声说道。
小喇嘛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说道。
“请跟我来。”
纪初桃两人便跟在小喇嘛身后,又来到当初那个屋子里,前段时间来送东西的大喇嘛正在诵经,见到他们并没有惊讶,而是淡淡的,仿佛所有都尽在心中。
大喇嘛并没有询问,只是将他们带回房间里,仍然煮上一壶酥油茶。
“请用。”大喇嘛端着酥油茶递给坐在对面的人。
两人双手接过,三人就像熟识多年一样。
张起灵和老喇嘛之间有些渊源,如今重回吉拉寺,除了纪初桃想给他一个生日礼物以外,他自己也想祭拜一下老喇嘛。
“我们在寺庙里待一段时间。”张起灵语气仍旧淡淡,但眼眸已不复当年的迷茫。
大喇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知道这位是族长,也是他们寺庙的贵客。
“上师,我们也想祭拜一下你的师傅,老扎西喇嘛。”纪初桃补充说道。
她的脸也是像族长那样年轻精致,大喇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把这段记忆写下来,他带着两人到了师傅的灵位前,行了一个礼后便离开了。
纪初桃他们便在这里停留下来,为老喇嘛诵经直到夜深。
住的房间仍然是当年那间,两人就像很多到访的游客一样,每天静静地游走,诵经,为彼此祈福。
直到两天过后,一大早纪初桃就早早起来,和张起灵洗漱穿戴好,带着他来到隐藏在无数天井中的石像。
石像已经几十年了,但它仍旧像过去那样。
酝酿已久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雪,漫天飞雪中,张起灵看着身边的姑娘,和曾经雕刻的石像,还有当年雕刻石像的自己,在这一刻时空交错,凝结在一起。
“今天是你的生日。”纪初桃穿着一身红色的藏袍,带着毛绒绒的棕色毡帽,两条浓密如云的黑色辫子,美得很不真实。
张起灵觉得自己此刻超然物外,心脏剧烈跳动,又带着炽烈的火热。
“我想带你回到这里,告诉白玛妈妈,你不是一块石头,以后也不会忘记她。”飘扬的大雪下,比仙子还美丽的女孩,浓黑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雪花。
他是冬天出生的孩子,就在立冬这一天,生性慢热又孤独,被张家带走后登上圣坛,成为一块神性的石头。
从前有白玛妈妈的三日陪伴,现在纪初桃想再带他回到这里,带着完整的张起灵,拥有一切记忆的张起灵,告诉她。
他已经有血有肉,有了爱人有了朋友,还有一个家。
“生日快乐,我的张起灵。”
纪初桃认真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眸遍布漫天星河,红唇扬起的笑容比太阳还要灿烂。
明明是正在下雪的隆冬,温度低地凛冽,但张起灵觉得自己的体温在急剧上升,连心脏也越跳越烈。
这个地方保存着他曾经最痛苦难过的记忆,他在无声中告别了自己的母亲,甚至她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
这是他与世界失去联系的地方。
可现在,他的女孩又重新带他回到了这里,告诉他,他可以去和母亲说,自己有家了,成为母亲心里所思所想的模样。
张起灵压抑着澎湃的情绪,各种浓烈的情绪让他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纪初桃张开双臂,在这尊哭泣的石像前,跨越无数时空去拥抱,眼前的、过去的、哭泣的、难过痛苦的、强大温柔的,所有一切捏合在一起,造就成的现在的张起灵。
她双臂环住张起灵的腰间,声音温柔又坚定。
“要不要去那个房间再去看看,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张起灵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很久以后,才哑着声音说道。
“好。”
他的步伐坚韧又稳定,没有迟疑和悲伤,带着一股轻松。这一次,不是告别,他是要和母亲讲述自己和自己的爱人。
纪初桃便站在石像面前,静静地看着它,任由大雪落在身上。
这一刻,她把张起灵带回了人间。
立冬这天,西藏下了第一场初雪,小小的天井当中,一个火红色藏服的女孩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不知疲倦似的与一尊石像相对而立。
大雪直到没过膝盖时才停下,小喇嘛带着扫帚过来打扫,刚踏进去就发现了那个站在雪中的纤细身影。
他吓了一跳,这是前天上山的贵客,怎么会在这个小院子里?大雪下了这么久,她站了多久了?
小喇嘛没有去问,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这大概是属于他的修行。
而他清理雪的行为也没有引起这位贵客的注意,等他扫完整个院子,贵客的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让小喇嘛十分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这时,一扇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小喇嘛看过去,原来是同行的另一位贵客,与此同时,他发现那位女贵客的身体忽然动了,还向门的方向抬起了手。
直到两位贵客牵手离开的时候,小喇嘛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没有死,只是在修行。
张起灵的生日便在立冬大雪这一天结束,至于他和白玛妈妈所说的话,纪初桃不得而知,也不会过问。
那是他的秘密,她只要带着张起灵来了便好。
在吉拉寺待了一个星期左右,两人带着东西返程。
这一次纪初桃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半个月,他们便从这里,回到人世间去。
刚下山的那一天,纪初桃被张起灵缠了一整个晚上。
他在生辰那天便想那么做,与他的爱人合二为一,水乳交融,只有抵死缠绵才能表达他万分之一的热烈。可是他们在寺庙里,便没有一丝逾矩。
这就导致回程的时间延长了一天。
又是一路走走停停,等他们回到雨村时,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二月。
纪初桃的车技已经变得十分纯熟,无论是哪个车。她开着车,直接到达了喜来眠。
吴邪的房子已经盖了一大部分,他们离开的这一个月,喜来眠也变了不少模样,外面点缀着一些漂亮的花花草草。
纪初桃把车停在宅基地的附近,和张起灵走着去了喜来眠。
才进门,就听见吴邪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两人都没说话,一直在那研究图纸的吴邪没听到客人的声音,便抬头去看,下一刻脸上就十分惊喜。
“小桃子,小哥!你们回来了!”
到了年根儿底下,店里的人也不多,后厨的胖子听到吴邪的呼声,提着菜刀就出来了。
“哪呢哪呢?小哥他们在哪呢?”
等到他看清楚以后,直接把刀往桌子上一放,抬手就去抱张起灵。
“哎呦喂,小哥,我真是想死你和天仙儿了,你们不在不知道我和天真有多孤独。”
张起灵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纪初桃则是在旁边笑,雪白的毛衣和针织裤,黑发红唇,像是从海报里走出来的一样。
“是啊,我们两个最近累得跟狗一样,简直了,你们看看,我和胖子是不是都黑了?”吴邪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天真还撺掇我剃平头呢,你说我胖爷剃平头那能好么,真不行!”胖子也吐槽道。
在店里聊天还是不如家里好,索性吴邪直接把店关了,跟着几人一起回了家。
一个月没回家,家里似乎也没变什么样子,吴邪看着还是没什么斗志,有点过于避世,胖子倒是老样子,甚至还有点高兴,听他说云彩的状况越来越好了。
走之前,纪初桃就把自己每天都会放一点血的保养品给了胖子,让他寄给阿贵叔。
张海洋的糖尿病都治好了,没道理云彩救不回来吧。
不过虽然云彩现在还没醒,但已经有醒的迹象了,一切都在顺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吴邪,看起来状态没有那么好。
纪初桃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只感觉他笑容下隐藏着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难道那十年真给这孩子弄抑郁了?但计划是吴老狗和解九爷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的,吴邪完成了最终也是最坚决的一部分,确实有这种可能。
想起在山上和那人的见面,她又感觉到一丝沉重。
现在重要的不是其他的,而是吴邪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他已经失去了当年那种能随时准备冒险的勇气,如同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一样,安静地守着村子。
他的人还没老,但心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