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曾离谱地认为人偶患有精神分裂症。

上一秒，张童哑还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重叠的雪雾山峦；下一秒，就回头猛得奔向一直站在她身后默默等待的张远秋，扑进那人的怀里，露出一抹笑来。

他和张起灵先前一直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和态度关注着人偶的成长，直到张远秋死后，张海客才逐渐意识到她和二人的关联。

“张海客，今天，张远秋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张童哑灰色的瞳仁似乎真的透不进一丝光亮了，她垂着眼，用平静到危险的语气问张海客。张海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族长刚找过他，让他过段日子赶紧回去，本家发生了这么件事，需要好好自查。

张海客叹了口气，招呼张起灵进来。他俩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张海客狠下心来：“对。”

“我能去看看吗？”

“不行。”

不知什么时候，族长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他看着缩在那个被火烧燎过的灰烬角落里的张童哑，冷淡地回绝。族长的语气很强硬，不容置疑。张海客见状想说几句缓个场，却被张起灵眼神制止。

“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张童哑，你向我们保证过。”

人偶堪堪抬眼看了眼，又重新把头埋回臂弯中去。

“人偶，你的心，日后族内会补偿给你。那个人，是叛徒。”

“叛徒，是给不了你一颗真正的心的。”

说罢，族长抬脚便离开了那个充满腐朽味的房子。张海客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依旧不为所动的张童哑，对张起灵说：“我在这里也留不了几天了。你照顾好她，好吗？”

张起灵点点头，偏头看向那个安静的人偶：“会回来吗？”

“不知道。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了。”

“嗯。”

张起灵从地上拾起一片破碎的灯盏玻璃，把它放在窗棂之上。张海客看着他，似乎也明白了张起灵的意思。他冲张起灵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眼沉默着的人偶，离开了这间屋子。

在离开张家前，张童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长白雪山。张远秋之前和她说过，倘若真的遇到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就回家看看。

张起灵跟着她，离得不远不近，二人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人偶看着那座山，从地上慢慢捧起一捧雪来。张起灵以为她又要吃到嘴里，但这回没有。

张童哑把那捧雪抛向了天上。

张起灵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不解。但刚做出此举的人偶又撒了一捧，好像一刻也不想停歇。

那被抛起的雪瞬间散作漫天，它们是万千风雪的一片，卷席着北风的凛冽。那时，张起灵恍惚间觉得，张童哑就好比这雪花，是万千生灵中的唯一例外。族长常和别人说她是神明的宠儿，却只有人偶一个才知道那百年孤寂。

她就像那时间之外的人。

而时间之外的人，才是最孤独的人。

张起灵如是想到。

那位存在于时间之外的人偶在人间大浪淘沙，只为找到一颗属于自己的心。也许那颗心被冰封在了长白山底，也许那颗心燃毁在了家宅老屋，但张起灵知道，人偶永远也不会放弃。

因为张远秋对她说过。

我要你在自己空荡的躯壳里，生出一颗滚烫的心来。

自那日人偶失踪后，张起灵总会做一个诡异而又温馨的梦。

梦里，被汪家人刺了心的张童哑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样，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心口把刀拔出来。

站在她不远处的张起灵看到这一幕后抿了抿唇——他想上去阻止人偶这种荒唐的举动，但梦里的自己手脚好似都被束缚住了，陷在了泥沼里，移动不得半分。

出乎意料的是，拔出后的刀口处并没有喷溅出鲜红的血液和肉沫，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他错愕地看着人偶弯下腰去捡刚刚从伤口处涌出来的棉花，然后重新塞回了胸腔内。

下一秒，张起灵就见人偶笨拙地从兜里翻出针线来，颤抖着手缝补着身上的破洞。

张童哑对针线活一窍不通，就算是之前用心缝制的人偶，针脚也总是歪歪扭扭的，时不时会有棉花絮被挤出来。

张起灵皱眉看着人偶的动作，看着她亲手把自己拼好。

雨一直不停地在下，从张童哑的发丝间滚落，滴在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最后和棉花一起被一针一线缝进躯壳里面。

她笨手笨脚的，即便是来来回回穿过好几次的针角也总是会有漏洞，然后就会有新的棉花被挤出来，又重新被塞回去。

张起灵默默注视着那不知被重复了几遍的动作，心里突然有了种难言的酸楚。

实际上，那时的张童哑应该是死了才对。

可多亏了她是人偶啊，才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张起灵看着张童哑一声不吭地把针线放回兜里。她好像完成了一项大工程，心里……啊不是，精神上的石头似乎也落了地。人偶惶惶地走向远处，她眼神空洞，什么也没剩下。

“要，保护张家的起灵……要…要活着……要，要听哥哥的话……要为自己，找到，一颗心……？”

最后一句话张童哑说得有些犹豫，像是在发问。她落寞地蹲下，手里死死攥着那只名为“张远秋”的人偶，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用匕首在地上刨了个小坑，把人偶轻轻地放了进去。她一边做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喃喃自语着：

“哥哥……已经死了……死了……”

做完一切后的人偶颤颤巍巍着起身，攥着刀，重新刺向了被自己缝补得千疮百孔的心。

张起灵的瞳孔瞬间紧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最后，奔涌的洪水带着残破的人偶离开了这个曾让她哭泣的地方。

也许，身为人偶的张童哑从未真正缝补好自己的心吧。不然，为什么她会一边离开，一边哭泣呢？

作者有话要说：人偶说的那一串话里有个小细节QAQ

她是把自己诞生的使命“保护张家起灵人”放在第一位，第二件最重要的事情才是活着QAQ

算是个小伏笔，在第一册会有体现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