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沁先是闻到了一股属于女子独有的胭脂味，但仔细闻，就会发现里面还掺杂了酒味和汗臭。
她本能地挣扎，对方的手却是越环越紧。对方声音从身后响起，手不老实地往柳沁胸口摸，柳沁用力挥开他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踩了对方的脚，才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对方发出一声惨叫，柳沁扶着书坊门口的石狮子终于把气顺过来，然后她转身看向企图非礼她的男人。
对方生得高高瘦瘦，脸上因为没有太多肉颧骨高高凸起，眼下还残留着过度放纵的乌青。本就小如绿豆的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却依旧色眯眯地打量着柳沁。
她当是谁，原来是她那个便宜老公。
柳沁眉峰蹙起，防备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怎敢在大街上对我动手动脚，我未来夫君可是宋家少爷。”柳沁装作不认识他一般，楚楚可怜又倔强不屈地用眼睛瞟他。
对方听到这话心里乐开了花，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我就是你相公啊沁儿！”
“相公？”柳沁闻言仔细端详着，“我与你素不相识，又怎会是夫妻？”
柳沁知道这人不是个善茬，此时只有她一人，若正面对上，对方靠着权势对自己动手动脚，她定讨不了好。
柳沁的指甲快要嵌进手掌里，她心里害怕，面上却不显。
“这是怎么回事？”对方从地上爬起来，眼底闪过片刻诧异，“我就是那宋府少爷，柳小姐不认识本少？若不是柳夫人说柳小姐心悦于我，求着我娘，我娘也万万不会同意柳小姐进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通体红色的锦锻，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字，“你自己看。”
【小子宋府宋一与贵府千金年纪相仿，郎才女貌，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欲结秦晋之好，择今日良辰……】
柳沁快速地扫了一眼婚书，心下有了主意，抬眼时却是一片茫然。
“竟是这样吗？小女只听闻宋公子名号，从未见过宋公子，不想竟然这样一表人才。”说着，柳沁还用帕子遮住脸，一副害羞的姿态，“可惜小女不识字，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宋一愣了愣，视线由上到下打量了柳沁好几遍。
“你不识字？”
柳沁垂下眼眸，“夫人不准我去学堂……”
“她不许你去学堂？”宋一有些怀疑，收起婚书，“柳夫人不是最宠你这个女儿了吗？”
话音未落，柳沁已然红了眼眶。
她说话慢慢的，每一个音调却精准砸在宋一心尖，“鹿氏并非我的生母，爹爹发家后娶了她续弦，我在她手下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柳沁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梨花带雨。
“我知道这城里没人看得起我，这些日子大家只以为我受尽宠爱，可个中滋味只有我晓得。”柳沁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用力眨了下眼睛，眼泪掉了下来。
“刚刚小女还以为，要失身于歹人，还好真的是宋公子，不然、不然小女一头撞死算了。”
她索性靠着石狮子瘫坐下来，抱着双膝，肩膀随着抽泣一耸一耸。
青丝温顺地垂下来，把少女姣好的容貌半遮半掩，眼角此时染上一抹红，眼眶里蓄着眼泪，不时落下几滴。
宋一张着嘴说不出话，此刻脑中只剩下一个词：我见犹怜。
“这……你别哭，是我吓着柳小姐了。”宋一俯下身子，手忙脚乱想去给柳沁擦眼泪，却被柳沁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日一见宋公子，我便知你我有缘。”柳沁收了收情绪，轻声道，“宋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小女却大字不识，登不得大雅之堂，又如何能配得上宋公子此等人中龙凤呢？”
柳沁对上宋一的目光，一番话说得真诚，又带着少女的羞涩。宋一感觉自己被这番话送上了云端，声音都不自觉亮了几分。
“沁儿委屈了，莫怕，以后夫君替你撑腰。”
柳沁在心底啧了一声，依旧哽咽着开口，“我知宋公子一番好意，宋公子如此照顾沁儿，沁儿也不愿隐瞒。”
“柳家生意已是穷途末路，这街上闹得沸沸扬扬，相必宋公子早已经知道了。若非走投无路，夫人也不会撕破脸皮把我这个烫手山芋甩掉。”
柳沁伸手抹了下眼泪，哭得更厉害，“沁儿不愿做公子的拖油瓶，只愿公子另娶佳人……”
宋一看着柳沁委屈的样子心也是揪着疼，心里咒骂着柳夫人，一边又打着自己的算盘。
柳沁颤颤巍巍站起来，宋一赶忙扶着她，柳沁一个不稳，不小心跌进宋一怀里，又惊慌失措地退后好几步。
少女蜻蜓点水般的碰触让宋一乱了心神，她的脂粉香似乎还残留在空中，撩拨得他心神晃荡。
柳沁拉开了几步距离，朝宋一福了福身子，软声道：“今日觉得与公子投缘，便说了许多，还望公子不要见笑。”
“沁儿祝公子早日觅得家人。”
说罢柳沁正打算转身离开，可没走出几步，冷不防又被宋一抓了回去。
对方脸上挂着笑，手一挥，身后竟跑出好几个拿着绳子的小厮。
不知他抽了那门子风，宋一一脸真诚，“柳小姐放心，我宋一一定好好待你。”
“不过……”宋一忽然抄起柳沁抗在肩上，笑得放肆，手还不老实地在柳沁身上摸了几下，“不过我聘礼都给了，横竖你这个人都归我了，咱们早日圆房。”
“柳府破产不破产我可不关心，既是配不上我，留在屋里做个通房丫鬟未尝不可！”
柳沁大叫着，在宋一肩上疯狂挣扎，可路人似乎也忌惮宋家的财力，不敢上前。
柳沁拔下发簪，正欲同宋一鱼死网破之际，却见一道剑光划过，声音冷冽，犹如切冰碎玉。
“临风，解决掉他。”
一声惨叫惊起树上的麻雀，宋一被绊倒在地，柳沁也从他肩上跌下来，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
她吃痛地揉着胳膊，倒吸了几口凉气，却见眼前刀光剑影，伴随着宋家小厮的阵阵惨叫，场面惨烈又混乱。
柳沁趔趔趄趄从地上爬起来，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没迈出几步，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拇指上还戴着玉扳指。
水绿的翡翠，在阳光下泛着光。不似墨绿色那般沉重，反倒带着些许冷意，像是料峭的春。
柳沁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猝不及防对上对方的视线。
那是张俊秀又不失英气的脸，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一头乌丝束之以冠，轮廓分明，阳光肆意地洒在他脸上，描摹着他的轮廓。那双浓淡适宜的剑眉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眼睑处的小痣又似多了丝含情的意思。
他对上她的视线，光被碎在眼底，似新雪初化，带着丝丝寒意。
男子朝她微微挑眉，却不发一言，似是等着她先开口。
柳沁不自觉吞咽了下。
她的衣裙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洞，裙摆沾了灰，她狼狈又窘迫，正欲开口告辞，侍卫模样的人提着剑走到了他们身边。
“公子，解决了。”
柳沁循声转身看去，宋家小厮个个挨了揍，此刻正被捆得五花大绑，像毛毛虫般在地上蠕动。
宋一挂了彩，躺在地上，又肥又短的四肢被粗麻绳捆在了一起，虽然没力气再挣扎，嘴上却还不肯罢休。
“我可是宋府大少爷！你们是何人，怎么敢伤我！”
“我要回去告诉我娘，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宋一情绪激动，像菜场砧板上扑腾的鱼，在地上拼命挣扎，一张大脸憋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朝柳沁放狠话。
“柳沁，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你嫁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柳沁听到这话，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身子不住地哆嗦起来，露出惊慌的样子。
“你要嫁给宋一？”
身后那道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柳沁抗拒着摇头否认。
“柳沁，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况且这也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婚书下了，聘礼给了，你这辈子都是我宋一的人！”宋一咬牙笑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柳沁，“还不赶紧跟我回去，选个好日子进门！”
柳沁害怕地朝男子身后躲了躲，低下了头，声音染上了委屈，“我与他素不相识，可光天化日，他上来便动手动脚，我不愿，就要绑了我回府。”
柳沁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子衣角，声音怯怯的，“方才多谢公子仗义出手，小女感激不尽。只是……”
柳沁一边说着眼神不住往宋一身上瞟，似是受惊不安的兔子。
她苦笑着，眼中又蓄起了眼泪。
“婚约本非我愿，可夫人要我嫁，我不得不从。”柳沁低着头，声音哽咽，若是仔细看就能听出声音里颤抖的笑意。
她咬着下嘴唇，抬手抹了下不存在的眼泪，笑得勉强。
男子似乎是挑了挑眉，眼神相触瞬间，柳沁有种被看穿的错觉，她率先错开视线。
“你刚刚说的婚书在哪里？”男人沉声道。
宋一朝旁边挪了下，露出了刚刚在打斗过程中掉出来的婚书。
那名叫临风的男子将婚书递到男人眼前。
“这本就是夫妻间的事，我大人有大量，今日之事可以不与你计较。”宋一见男子并没有报上名讳，心里猜测对方并不是权贵，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他以为这男子误会了他与柳沁的关系，才会大打出手，如今他挑明了和柳沁的关系，想来男子也不会再来干涉他的好事。
“夫妻？”男子抬眼看向宋一。
后者连连点头，“红纸黑字可写的明明白白呢！还不快快给本公子松绑！”
下一秒，婚书被抛至空中，被男子一剑斩碎。
“你……你以为毁了婚书这婚约就作废了吗！”宋一愣了片刻，随即朝男子怒吼，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朝男子猛地扑过来。
男子侧身躲过，剑柄在宋一肩上狠狠撞了下，随即抬腿一扫，电光火石之间，宋一再次跌回原地，而脖颈处忽地一凉。
临风冷呵，“你若再敢乱动，我可不保你性命。”
宋一不断哆嗦着，豆大的汗珠从那张大脸上滑下，落到地上。
脖颈处那冷冰冰的剑刃似乎正在一寸寸嵌入，宋一结结巴巴地朝着男子求饶。
“大人……大人，小的知错了，请大人高高高抬贵手，我……我再也不敢欺负柳小姐了。”
“柳小姐，今日是我的不是，我再也不敢对你动手动脚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若不是剑抵着脖颈，宋一怕是早就跳起来了。
“记好你自己刚刚说的话，滚。”
宋一牙齿不住地打颤，不住地点头，此时就像那泄了气的气球，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不敢再吭声。
他鼓着气问了一句，“敢问大人名讳？”
“陈应轩。”
此时不到百米的酒楼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的陈应轩大大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声音囔囔的，“谁骂我？”
临风用剑挑破了宋一身上的绳索，宋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柳沁的眼神带着丝丝恨意，但不敢停留，带着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柳沁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忽的在空中和男子触碰。
他站在几步开外，逆着光，发丝被风拂起，光线勾勒着他俊朗的外形，他着一身墨色，腰带束出宽肩窄腰，上面还挂着一块玉佩。
衣摆处用金线绣着图样，衣袂轻扬，他利落地把剑归入剑鞘。
风卷起订婚书的红絮，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可在那之下，却又像藏着百尺深潭。
对方直直地注视着柳沁，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柳沁只好匆忙移开视线，心中似有电流划过，痒痒的。
陈应轩，户部尚书陈立的长子。
她曾听鹿氏提起过，陈家大公子跟着父亲在户部谋了个官职，年纪不大，手段却狠厉。
她匆匆低下头，“多谢陈公子出手相助，小女改日定登门拜谢。”
男子注视她良久，目不斜视的绕过柳沁，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必。”
“临风，送柳小姐回家。”
柳沁下车的时候，一路沉默的临风终于开口了。
“柳小姐，我家公子救了你，你不应该表达一下感谢吗？”
哪有人这么提这么直白的要求？柳沁咋舌。
临风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沁，声音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和他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柳沁没忍住扯了扯嘴角，临风说的没错，于情于理，陈应轩救了她一命，她是该有所表示。
为官之人，想必忌讳直接送钱财，可柳沁穷的只剩下从当铺拿回来的银两了。
柳沁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劳烦你把这个交给陈公子。”
临风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皱起眉，很是疑惑，“柳小姐，你确定？”
柳沁点点头，“这支簪子是皇家赏赐，又是金子打造，陈公子位高权重，金簪可相匹配。”
柳沁把簪子放到临风手上后便朝他福了福身子，“多谢大哥送我回府，家中还有要事，便不留大哥喝茶了。”
说罢，柳沁便急匆匆朝府里走去，临风看着摊在手心里的簪子，和车夫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玉树，柳小姐好像把王爷送她的簪子又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