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路程走的尤其轻松些，只是在进入村口时，我不自觉地放松了脚步，因为远远的我就看见了两个人影，一青一白，在这潮涨潮汐之间，显得格外出世不凡，我索性停了脚步，二人多年未见，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只是我现在退也退不得，只好站在原地，等着他们。

“小宝...”师父的声音钻入了我耳中，这可真不是我想偷听，实在是这扬州慢太过玄妙，尤为擅长动中取静，师父说我已将这功法修炼得炉火纯青，超过他也指日可待。

“你不要说话！李莲花，当日，我问过你三个问题，这十年，你可知，我有无数的问题，最开始我想问你，我四处寻你，三川五湖、山间田野、大漠孤岛，每一处，但凡有一点点有关你的消息，我都会去...我甚至开始怨恨这江湖为何如此之大，而我遍寻一人却始终了无音讯。最初，听到你的消息我充满希望，然后失望而归，后来，听到你的消息我都是害怕，唯恐见到的是你的尸体...那段日子，我几乎忘记了时间...再后来，我只能反复的问自己，为什么当天会留你一人离开？为什么你能如此狠心？为什么你要孤身一人上路？为什么你会舍得折断少师？...李莲花，我方多病此生既不信神也不拜佛，可是自从你消失后，路过的每一间寺庙我都会进去，求这满天神佛，保佑李莲花长命百岁！即使我这一生找不到你，也无所谓，只要你能活着...”说到这里，方多病似乎哽咽了，我心中也好像酸酸的，即使看不到，我也能想象到师父此刻脸上愧疚的表情，“就这样，浑浑噩噩竟过去了五年，直到笛飞声来找我，他将我重伤，我知道，他只是想激我，他不想我像只狗一样活着。我才想起来，李相夷，我少年时的梦想，是成为你，可我却一直在寻找你，追逐着一个虚无的影子。不知道从何时起，我渐渐忘了，我入这江湖的初心。”说到这，方多病的声音平静了许多，“所以后面，我就不问这些问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随心随性而已。”

“小宝，你真的成长了...我很高兴...”

“李莲花，你不要岔开话题！我不计较，不代表我原谅你，我说过，你是我方多病这一生唯一的知己，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尊重你，但你却偏偏不告而别，这说明你根本没有把我当你的朋友！朋友之间，贵在交心，你如果信任我，无论你是生是死，是去或留，当坦诚相告，你不要以为，只身赴死这种行为显得很帅气，我今天就可以告诉你：这个行为很愚蠢，非常愚蠢！愚蠢至极！”

“方多病，你差不多可以了吧！”师父歪着脑袋，我估计他这会应该正斜眼看着对面那只炸了的“斗鸡”，“诶，不是，我说这件事我是有不对吧，可是我好歹也是你师父，说话是不是要稍微注意点分寸...”

“师父？”方多病冷笑着，我心里不知怎么打了个寒颤，“我可比不上你那捡回去养了十年的宝贝小徒弟，人家是在师父‘关怀’之下长大，我？热脸贴了二十年的冷屁股！被扔了一次又一次！”

“方小宝...我没有要扔你，哪怕一次也没有这么想过。”师父似乎突然认真了起来，“你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我的前半生，为傲气所累，自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中毒之后，才发现，往日如梦，没有什么不可失去的，既如此，我只想平淡地过完剩下日子。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再入江湖...”师父停了下来，方多病也没有追问，我从远处看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二人身上，夕阳之下二人的影子向着远方延展，海天之间，唯有波涛起起伏伏，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回忆着那一段属于他们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师父又缓缓说道：“我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当我再踏入这个江湖，才发现自己还是有很多不舍，这种感觉让我很慌乱，我的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结局无法扭转，我却有了更多的眷念。小宝，我不是神，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告别这个江湖。那便是李相夷，最好的归宿。”

“那现在呢？”

“现在？”师父轻笑着，“李相夷也好，李莲花也罢，他们都已经成为了江湖的过去，我现在过着我喜欢的生活，每天种菜、钓鱼，晒太阳，有知己相伴，得至交作陪，岂不快哉！”

“知己相伴？你是说，你不会再跑了？”

“方小宝，你不是已经为我解决了最后一个问题吗？我还需要跑什么？”

“你这个老狐狸，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你！”

“说起这个，狐狸精是寿终正寝的吗？”

“那个祖宗，比我娘还难伺候，生了一窝崽子，我天机山庄、百川院到处送，现在也算是儿孙遍地，只是前两年，眼看着不行了，却离不开莲花楼，我没办法，只能把莲花楼搬回了天机山庄，陪她走过了最后一程。”

师父长长叹了口气，“多谢你了，小宝！”

“哎呦，能听到李大神医主动跟我道谢，我方多病此生无憾了呀！”方多病明显呼吸轻快了许多，“咳咳...”

“你的毒？还没有完全解除吗？”

“碧茶之毒，无药可解，这可是你说的。”

方多病中的也是碧茶之毒？难怪那日我见他之时，感觉有一丝熟悉，依稀记得师父最开始发病时，也是在身体躯干处有着隐约可见的红丝。

师父想要握住方多病的手腕，却被方多病弹开了去。

“死不了，我已有扬州慢十年的内力，还有笛飞声的悲风白杨心法，你不如担心下你自己吧，看起来比之前越发清瘦了。”

“果然是你跟笛飞声合起来演戏，你这小狐狸看来是出师了呀！”

“演戏？谁跟他演戏？我也是中了毒之后才发现这两个心法居然能化解碧茶之毒，罪可是一点没少受。”

“所以你知道了我还活着？”

“对，知道的挺早的，就在你宝贝徒弟闯到百川院前几日。”

“咳咳...”师父肯定又在摸他那鼻子了，“方小宝啊，他好歹是你师弟，你克制点。”

“师弟？什么师弟，我连师父都没有呢！话说回来，你这师父教的什么东西，他就学了那能逃命的‘婆娑步’？”

“你说谁只会逃命？”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拔出万物生直直刺向方多病，“今日我便要与你一决高下！”

惊起鸟声一片。

江湖更迭，岁月交替，这个江湖，总会有新的传奇，而我，就是下一个传奇。

我叫李一，一往无前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