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

贵客招了招手，表情看不出咸淡，只是那眼神却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缠住了陆越。

随着陆越的靠近，那股迷醉、梦幻、无与伦比的芬芳愈发强烈，让贵客感到就像是有无数蠕虫在自己脑子里按摩。

管家果然没骗他，这是多么美味的……艺术品啊！

他应该如何享用这道美食呢？

是让其沉溺在虚伪快乐中，犹如在最精美的糕点上洒下糖霜；还是让其悲伤心碎，令口感增添一点海盐风味；亦或是施加痛苦绝望，让质地更加厚实弹滑？

又要从哪里开始吃呢？漂亮的头颅应该留到最后，修长的四肢他还想多欣赏一会儿，皮肤得保留着做成大衣……要不从果冻般的内脏开始？

可是艺术品只有这么一件，吃内脏搞不好就死了，要不还是多欣赏一会儿吧！

哎，真是幸福的烦恼。

贵客的眼神无比露骨，然而陆越那乌黑的双眸注视着对方时，却没有半点回避和退意，甚至带着惊喜紧张和失落惆怅。

贵客：？

紧张可以理解，但惊喜算什么？失落惆怅又算什么？

这不合常理！

疑心病的贵客开始怀疑了起来。

陆越要的就是他怀疑。

“我以为我来找你了，你就能认出我来，可是你的眼神让我感到陌生。”陆越嗓音略微喑哑，他想要勾起一抹笑容，可是旋即，一股更大的悲伤却笼罩了他，“你果然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他迷离的眸中氤氲着泪星，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破碎而美好。

鬼怪往往对情绪的感知十分敏锐，如果要用味道来形容，那么现在的陆越是酸甜咸辣俱全的复杂味道，让贵客压根品尝不过来。

“我应该认识你么？”贵客十分微妙地眯起了眼睛，语气相当迟疑，连食欲都被压了下去。

他暗暗将记忆搜索了一圈，确定没有眼前这件艺术品的记忆。

是认错了？

旋即，贵客暗暗摇头。

不，这份情绪是如此绵密浓厚，应该不是认错。

内心突然躁动起来，他冷酷又不耐地说：“我不认识你。”

“你陌生的语气如同一把利剑，伤透了我的心！”陆越紧咬下唇，控诉着对方的无情。

明黄的灯光在他精致的脸庞上洒落，他无力地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抬眸仰视着贵客：

“终究，即使我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了。”

此时，陆越投入的情绪是真的。就像他以前和玩具过家家，即便玩具不会说话，但是他会想象，从而让自己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

——他那个多疑、偏执、又深爱他的哥哥啊，可知妹妹如今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可怜他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才能让哥哥相信自己？

兴许是生死危机的爆发，陆越能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精神相当之分裂。

感情那一面，他已经完全融入戏里。

而理性那一面正在狂欢，在享受着刀尖上起舞的战栗感，情感上支配强大鬼物的乐趣令他浑身酥麻，头皮炸裂，愉悦无比！

诱导着对方去主动怀疑，诱导着对方去主动融入，最后……他赐予名为“真相”的鱼饵。

陆越声泪俱下：“哥哥你忘了我吗？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啊！难道我只是变了个性，你就认不出来了？”

轰隆！

轰隆隆！

晴天霹雳落下，贵客一整个僵住了。

无形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哦，原来是三观啊！

紧接着便是沉默。

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贵客面容扭曲地拎起陆越的衣领，沉重的力道让陆越生不起丝毫反抗。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这个卑劣无耻的骗子，你不可能是我的玛利亚，你知道用她的名义来欺骗我的代价吗？”

贵客的口气带着腐尸的臭味，化作肉眼可见的黑雾。

——有的鬼衣冠楚楚，但私底下口气都是黑色的。

“我爱着你的多疑，也深信这是你的睿智。”陆越这个比狠人多几点的狼灭硬是没有出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当是心太痛。

不知是因为黑色口气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似演非演，痛苦地闭上了眼，脸色苍白了几分。

“哥哥，你依然是我记忆中爱着的那个伟岸身影，奈何我已经被改变了。现在的我对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贵客的心颤了颤。

“睿智”、“伟岸”……这夸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果然，眼前的青年就是他的妹妹！只有妹妹能读懂他高尚的灵魂！

情感上贵客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但疑心病的存在，让他仍旧提出了质疑。

“给我证据。”贵客嘴角开裂，露出上下两排细密尖锐的牙齿，“不然我不介意用最残忍的手段吃了你！”

——上钩了。

陆越怜爱地注视着眼前普通却自信的男鬼，对于新鲜上手的玩具他一向格外温柔、宽容。

这个愚蠢又可憎的男鬼啊，自以为深深爱着的那个妹妹，其实只是一抹不存在的完美理想——一朵温柔纯洁、无私奉献的解语花。

从【普信男】、【疑心病】、【性格偏执】、【白眼狼】这四个标签，陆越看到了无数渣男的身影。

他们之中有的说出了“女明星值十万彩礼我就娶”的炸裂宣言；有的将伴侣当做宠物，隔绝了对方所有的社交圈，只认为对方随时会出轨；有的谋害了分手多年的前任；有的视其他人的付出为理所当然，一直都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即便是自己主动害人，也把锅丢给了别人。

这四个标签在陆越的《人类观察笔记》里，往往成群结队地出现，从底层的人贩子到上层的富家少爷，比比皆是。

陆越懒得对这种劣质又缺乏闪光点的东西贡献眼神，但“鬼怪”这种前所未见的属性，才是乐趣的根源，让他产生了新手村boss被变态修改器加持的感觉。

眼下，贵客的心防初步被攻破，但他一昧的顺从会让对方失去乐趣。

他需要一点任性、一点傲娇，才能给贵客一种“原来你不是完美的”、“爱上我是你的福气”的高高在上感。

听起来有点矛盾，但【普信】和【自卑】是相依相偎的。

因此，即便贵客张大嘴后，口水都快滴到他身上了，他也只是冷哼一声，不仅不怕，竟然还有点恼怒了。

“随你的便！反正我没有证据！我不光是变成了男人，连记忆都是混乱的，否则我早就找到你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他委屈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迷茫地眨了眨眼，“我刚刚看到你，才想起了你的存在。好像爱你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我的本能。我……我以前是叫做玛利亚吗？我到底是谁……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不，你以前不叫玛利亚。”当陆越提及爱情本能的那一刻，贵客终于发自内心地相信，眼前的完美艺术品青年的确是自己的妹妹。

他们的爱情是魔鬼注视下结出的禁忌之果，是亚当夏娃也要歌颂赞扬的极致情感，自然也会深入地镌刻到灵魂之中。

而拥有这份感情的他们，自然也是伟大的，理应缔造奇迹！

他垂眸，骄傲又怜爱地摸了摸陆越的头顶。

“你以前的名字是萝丝玛莉。亲爱的，即便你的身体变成了男性，可你的魅力却不曾改变，你就像热烈绽放的玫瑰一样，总是能令我着迷。对不起，是我没有认出你。”

陆越：啧，什么玛利亚！果然连给的名字都是假的，老阴比！

不过这个小陷阱可以加分，支配起来成就感满满的，嘻~

“……原来我以前叫萝丝玛莉吗？真好听。”陆越抿了抿唇，萌生几分欣喜之意，“我现在叫陆越，优越的越。你喜欢我现在的名字吗，哥哥？”

“好听，喜欢。”

听见贵客的回答，陆越满足地笑了起来。

如果不清楚贵客标签的话，他虽然可以扮演别的角色，但那就只是骗鬼而已，缺少了戏剧冲突。

标签的加入，让这一幕戏变得颇具艺术性，在完全不清楚妹妹人格的情况下，他直接空手套白狼。

戏剧的主角已经确定，接下来可以设置一个观众喜闻乐见的复仇环节。

“哥哥，这里是疗养院，你来这里，是身体不舒服吗？”

陆越担忧地凑到贵客耳边，低声诉说起来，“这个疗养院似乎并不那么简单，来这里的人很多，怎么偏偏我被带到你面前？如果我没有认出你，我们可能再也无法相见了……”

话音未落，贵客便暴怒地一拳砸毁了面前的茶几。

“真是可恶！难怪我的记忆会混乱，甚至连你都认不出，一定是‘他们’动了手脚！‘他们’给我送了那么多祭品，其中混杂了你，也是为了让我能毫不怀疑地吃了你！”

总之，和任何一个偏执的普信男一样，贵客认为自己的爱情是至高无上的。

没认出陆越的身份？哦，一定不是自己的问题！

一定是世界的错！全世界都在阻挠他们！

包括这间该死的疗养院也是帮凶！

陆越见贵客按照自己的角色画像行动，笑意渐深，循循善诱。

“对，所以我们不能放过‘他们’……”

“他们”是谁？那不重要。

陆越神情缱绻温柔，话语犹如恶魔甜蜜的陷阱，一步步引诱猎物走向深渊。

“亲爱的哥哥，我们必须要复仇，还要摧毁这座疗养院。”

“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伟大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