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低飞的阴云灰蒙蒙地笼罩着大地,连成线的雨幕编织成一层白纱。大雨给万事万物加上了一层灰色磨皮滤镜。
杨榆努力分辨着前路,随着约定的路段越来越近,他捏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
就像他在梦中计划的无数次那样,他将方向盘打死,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车尾斜飞了出去,离心力使得安全带紧紧勒进肩膀。
就在他以为自己控制不住车辆的时候,寂冷的车厢内多了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程菥如约而至,花香钻进鼻腔的那一刻,杨榆紧绷的心弦倏然松开。
程菥:“别紧张,一切有我。”
杨榆松了松紧咬着的牙关,单音节应道“:“嗯。”
哗啦——
油门被踩到尽头,车辆碾过水洼,后轮仿佛抹了油似地飞速旋转,车头左侧失控撞向靠内侧的防坍护墙。
后轮依旧转动,前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越蹭越高,直至侧翻在地,安全气囊弹出。
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刺破耳膜,惯性使得车辆在窄小的双向车道上滑行,最后冲破围栏,飞出悬崖。
强烈的失重感从后腰处传来,杨榆在此刻才萌生了自己正在经历车祸得感觉。
水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们,系在他项上的符篆漂了起来,光线所及之处,海水如潮水般退去。
没有了窒息感的压迫,杨榆静静等待着内外水位持平。
车门被轻松推开。
就如那份文件上写的那样,杨榆将手递向程菥,任由少年牵着他游向远处的海岸。
期间,他还看见少年操作着海水将汽车推向深海。
黯淡无光的海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奋力向上游去。
直到光落在他的指尖,眼前出现一片由悬崖半包围着的礁石群,因为地形关系,没有人来过这边。
礁石的间隙里长满了鹅颈藤壶、鲍鱼……
杨榆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迅速跟上程菥的步伐。
青年径直走到悬崖边上,细白的手指在岩石缝里掏了掏,湿哒哒的黑色手机上还包着海带。
屏幕早已经无法点亮,钱包暴瘦已经成为程菥的历史必然,仿佛是上天对他掀起巨浪的惩罚。
好个一锤打在点子上。
程菥被气笑了。
就在程菥与系统扯皮这个算不算工伤的时候,一段飞扬的音乐响起,程菥循声望去。
杨榆掏出他的手机,高刷屏幕上清晰显示着来电人——云梓楠。
“风眼到了,我现在出发来悬崖接你们?”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清晰。
杨榆被程菥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说:“好,我们很快就…就到……”
电话很快挂断,他结巴地问程菥:“怎、怎么了?”
青年抬手指了指杨榆的手机,问:“你用的什么手机?”
“遥遥领先啊!”
*
另一边,宴会因为另一个主角迟迟不出现,宾客嗡嗡吵作一团。
“你说会不会是杨家在耍严家?”
“嘁,杨家是靠着严家发家的,一个暴发户哪里比得上严家?”
“严家不是出事了吗?而且这个订婚你不觉得来得很着急吗?你说严家会不会是打算将杨家推出来挡枪?”
“你!说话注意点。当心隔墙有耳。”
……
讨论声中时不时就有一两句能穿透休息室的门。
严文赋因为要稳住现场,留在外面,所以屋里坐着的只有严父和杨家三人。
严父和杨父坐在首位,杨母将头埋在儿子的肩头,呜咽的哭声就没停过。
严父瞥了杨母一眼,开门见山道:“杨兄,你也看到了。宾客们都在议论纷纷呢!救援队已经出发了,只要人没找到一天,小榆就还有生的希望,不是吗?”
他见杨家人都沉默不语,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杨兄,千万以大局为重。”
瞧瞧,之前还亲家亲家地叫他们,现在只叫他爸“杨兄”了。
他也知道小榆九死一生,他凭什么要求他们配合他将这个宴会开下去?
杨大哥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半个小时,没有消息。这场订婚宴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不待他说完,杨父又一次抢先盖棺定论地应道:“好。”
杨大哥不可置信地望着杨父。
中年男人只是眉头微蹙,脸上再没多余的表情,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儿子。
看来,他们跟他的好战友——严父比起来,是不值一提的。
杨母闻言,更是攥紧手中的纸巾,泪水如决堤般簌簌从脸颊滑落。
杨大哥感受到母亲的颤抖,只能将内心的悲愤强行压抑住,不断替杨母拍背、安抚她的情绪。
他知道杨父下了决定的事就很难改变,从小榆的婚事上就可略见一二。
杨大哥收回视线,不再看杨父,哑着声音说:“你们去吧,我和妈去不了。”
杨父捕捉到杨母和杨大哥的失望眼神,眸色暗了暗。
他正想开口改变主意,严父抢先看了一眼手表,说道:“行。杨兄,我们在外面拖得也够久了,先进去吧?”
杨父对上严父的视线,当兵时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就像曾经的许多次那样,选择了服从队长的命令。
他跟着严父沉默地站起身、进入宴会厅。
随着大门打开,悠扬的乐声带着众多视线集中到他们两人的身上,杨父没有一刻将宾客们的笑颜看得那么清晰。
严父这个老油条早已经找好了借口,杨榆的事故被他一句“贪玩”就此揭过,订婚宴照常进行。
宴会上响起一阵阵恭祝声,杨父忽然觉得心痛难忍,而且这种感觉还在蔓延直至全身。
他只觉得两耳嗡鸣,呼吸也变得沉重,手中的酒杯再难举起来。
力气好像被抽干了,杨父强撑着桌子站直身体,将视线从那些笑脸上抽离开,投向远方。
一个画面遽然撞入视野,在墙柱的阴影中,严文赋小心翼翼给陈澈擦拭泪水。
杨父想:或许他真的错了。
就在杨父抽回视线的同时,严文赋的手机收到一则迟来的消息提示。
他点开消息,短短一行字撞入眼帘:
——杨榆——
【祝你跟陈澈百年好合。】
作者有话要说:车内外的水位漫到齐平需要时间,杨榆理论上是有足够时间要求小助手发消息的。
杨榆:我就是要恶心一下他们/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