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窄小的楼道里的灯依此亮起，水泥铺就得阶梯被鞋底磨得油光发亮。

程菥进屋的一瞬，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外公闭眼坐着，外婆靠在外公身上小憩。

而程舅舅自己一个人坐在能直面大门的位置——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喜欢坐在那里观察他被质问时的表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他到后来已经变得波澜不惊，程舅舅依旧保留着这个习惯。

“程菥！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可担心你了，是吧？爸。”程舅舅看向程外公，“这个点爸你平常都睡了吧？我拉他出去，说说他。”

“你去哪？”沉默的程外公开了口，“程菥都回来了，你在肚子里憋了一天的话可以说了吗？”

程舅舅的脸色变了又变，“我哪有…爸您真是…”

他又看向程菥，青年从进门起就一直冷着一张脸，程舅舅怕自己给程菥下药的事被爆出来。

于是，他抢先道：“其实就是一点纠纷。我们自己就能解决。”

程外公最了解这个儿子。

他无视了程舅舅的谄笑，杵着棍子站了起来。

程舅舅下意识抬手挡在身前，没察觉有棍棒落下才缓缓放下手，理不直气也壮地道：“就是工作上的小失误，造成了点损失。不过爸妈你们放心，老板跟程菥很熟的，只要他一说保准不要我们赔偿。”

程外公怒瞪着：“你！”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我们对你严管到大。真不知道是哪里错了，竟然将你养成了这个样子。我真的是愧对他！”

程外公的话刺激到了程舅舅的神经，这段时间他已经受够了，猛地跳起来骂道：“你终于说出来了！”

“你们！”他指了指外公外婆，最后将矛头对准程菥，“你们用我爸留给我的钱养了这个病秧子，现在想就这么将我赶出去吗？”

他小时候偷听程外公外婆谈话，得知他并非亲生，而且父亲死后留了很大一笔钱给他，那笔钱不仅让程家住上了大房子还彻底改善了生活。

然而不久之后这个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程菥。

他从小就是个病秧子，花了家里许多钱。程舅舅只要一想到他们用他的钱去治一个跟他抢夺关爱的病秧子，他就不免心生怨恨。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除非你们把这房子卖了把钱还给我！”

程外公右手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他当下动了气，便只觉得太阳穴一抽抽地发痛，嘴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想都别想。去，把他的钱还给他！”程外公深吸了一口气，推了推外婆，“你爸死之前的确留了钱，但是那家私人银行在我拿到它的时候就已经倒闭了。你好好看看这些年我们养你，花的有没有比这多！咳咳咳。”

外婆呜咽着将存折递到程舅舅手中。

泛黄的存折被打开，上面赫然印着一行数字：8038.56

程舅舅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按照当年的物价换算，这些年单他在赌桌上欠的早已经超过了这个数。

“我…”程舅舅张嘴还想争辩，但程外公已经急急地倒了下去。

是中风！

程舅舅离得最近，几乎是一伸手就接住了老人，但他的手忙脚乱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程菥的救治，所以，怀里的外公被转移，只剩他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他不知道神游了多久，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屋外。

门半合着，他才是这个家的外来者，没有血缘关系，钱也不是他的。

“喂！程臻，你出什么神？”

青年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程菥神色淡漠。

程舅舅下意识地想骂，但张嘴了才发现自己没这个资格，他变得沉默。

“事情解决了，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不等程菥的话说完，程舅舅就连连摆手道：“没下次了，没下次了。”

程舅舅看着程菥的背影出神，那颀长瘦削的身影好似风一吹就倒——

程菥从小到大就这样，早产儿的他在保温箱里呆了一个多月才出院。

心脏不好，肠胃也娇贵，但他冷俊的外表下偏偏长了一副好心肠。他看不惯，但今天他也享受了一次。

不过他刚刚跟那个人电话聊了什么？

好像是程菥做出了什么承诺，那个大老板明天就要来找他兑现。

程舅舅决定明天偷偷跟着去看看，

没有担心他的意思，只是确保自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

晨光撕破夜幕，大地开始变得燥热。

程菥起了个大早，准备早点去中医馆，把昨天欠下的两份病例补上。

他带上洗干净的饭盒出门去，到了楼下，他发现了四道身形不一的身影。

再仔细一看，不正正是高矮胖瘦四个人吗？

“你们是来催债的吗？他又欠了多少？”程菥的脸色沉了沉，仰头朝上望去，正好捕捉到从楼梯转角缩回去的脑袋。

矮子睡梦惺忪地望向程菥，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捂住嘴。

高个子男人则捂着脑袋，瘦子则手忙脚乱地四处躲闪。

只有脸色略差的胖子是镇定的。

“没有。我们不是来催你们的债的。”

“那就是催别人的？”

“也不是！我们真不是来催债的。”

胖子急急起身，捂着肚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瘦子手忙脚乱地去扶，老高接着说：“我们是来感谢你的。多亏了你，大哥的病情才没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就是我们昨晚吃完宵夜太晚了，不敢打扰，就没上去。”

说着他顿了顿，觑了程菥一眼。

程菥的年龄他知道，不过刚刚成年，但已经有了医生那种不苟言笑的气场。

胖子莫名觉得他像主治医师，平常就冷冷地看着人，什么狠话也不用放就足以让人心底发怵。

“不、不吃宵夜了。这是最后一次。”胖子从心地说着，往矮子使了个眼色。

矮子害怕自己再次被塞手机，把嘴闭得死紧，闷头把果篮往程菥手里塞。

“这些水果你们就留着自己吃吧。想谢谢我还有更简单的方式。”说着，他便示意四人朝探头偷看的程舅舅看去。

昨晚与洛书那通电话算是不欢而散，眼前的四人是这一带的地头蛇，要他们帮忙看着程舅舅的效果也是一样。

胖子不愧是四人中的老大，迅速承诺道：“我们没什么本事，就是跟各个棋牌室的老板熟。保准见他一次打一次。”

“嗯。”程菥满意点头，转身离开。

待到青年走远，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可真是吓死个人。我嘴巴都ptsd了，心脏突突地跳。不行，我得坐下来缓一会儿。”矮子说着，脚一软又坐了回去。

四人保持一致地默契，谁也没说话，就干坐着。

这可把程舅舅急坏了，眼看着程菥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他也没下定决心——这四个人下手是真的黑，又黑又痛。

昨天的程菥绝对是他的错觉，这小子还是那个腹黑阴险的程菥。

如果不是他一大早起来就跟着，那他岂不是要天天挨打？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个逻辑不怎么好的逻辑怪。

程舅舅后文是还比较重要的工具人，他的改变我想还是交代一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