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川的事被曝光后,在当地很是引起了一阵子轰动。白老被气得不轻,直接取消了张海川在国宴实习的资格,派大弟子把人领回去好好反省,他自己则闭门谢客了一星期。
当时,安灵蕴在公园里左等右等等不来易道珣,把所有可能性统统想了个遍,甚至已经怀疑到易道珣半路出车祸这种最坏的情况了,一通胡思乱想下来先把自己吓找了,快打算直接去易家找易道珣时,看见易子斐从远处气喘吁吁向他跑过来。
这小子的第一句是:“师兄在做笔录。来不了了,说很抱歉。”
笔录?真出车祸了?安灵蕴感觉心脏被狠狠捏了一把。
“他出什么事了?”安灵蕴急切道。
易子斐又不说话了,只是弯着腰大喘气,平复呼吸。
安灵蕴恨不得撬开他的嘴。
“张海川毁了师兄的作品,被抓了现行,在调查他。师兄在配合做笔录。”易子斐不带停顿地说完了一长串,又道,“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带话。他说耽误你时间了,很不好意思,下次再补上。”
其实原话是“约会下次再补上”。但那个词在易子斐嘴边转了一圈,他还是跟吞苍蝇似的咽了下去。
太肉麻了。从这个方面,易子斐还是挺佩服他师兄的。
“不要乱用笔录这个词……”安灵蕴虚脱般松了一口气,无力地摆摆手。
易子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哎呀,最近正在追一部刑侦电视剧……”
安灵蕴看到街边的小卖部有热水温着的椰汁饮料,给易子斐买了杯让他先喝着,又去旁边的蛋糕店给他挑了几样小蛋糕。
“辛苦你大老远跑来告诉我了。”安灵蕴把蛋糕袋子塞进他手里。
易子斐跟安灵蕴混熟后,就也不跟他客气。“没事,这有啥,应该的。”
易子斐收下安灵蕴的小蛋糕,咬着饮料吸管,想着易道珣承诺他的糖蒸酥酪和暗酥的制作技巧,坐上安灵蕴给他打的车,乐滋滋地回了家。
第二天易道珣就抱着一捧99朵的玫瑰来跟安灵蕴赔罪。安灵蕴摆弄着玫瑰花瓣,听完来龙去脉后,摸了摸易道珣的头,只似悲似悯地轻叹了句:“挺可悲的。”
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变得总是很快。没多久,张海川这事儿就激不起浪花了。
日子晃得很快。一转眼就晃过了十五。
又一阵寒流来袭,吹倒了江奶奶。可把林爷爷一家吓得不轻。浓浓的药膳味儿隔着一条巷子外都能闻到。
没几天,江奶奶又乐呵呵地到各家去串门了。家里人拦都拦不住,想跟着,老太太又嫌他们婆婆妈妈地多事。
这天江奶奶去她一个老姐妹家里时,路过易家门口,迎面碰上来找易道珣的安灵蕴。
“小蕴呀,好久没见了。”江奶奶笑得眯起了眼睛,脸上每一条沟壑里都跃着阳光。
“江奶奶好。您最近身体还好吗?”安灵蕴关切道。他听说江奶奶前不久刚染了风寒。
“好,好,早就没什么事了。”江奶奶笑道,还想说什么,突然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安灵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江奶奶,整个人垫在江奶奶身下,把老人的整个重量挂到自己身上,不顾形象地扯着嗓子喊道:“易道珣!易道珣!出事了!快出来!”
易道珣慌慌张张跑出来,外套都没穿,拖鞋趿拉着,跑着跑着还差点掉了一只。
“江奶奶突然就晕倒了。”安灵蕴语速飞快,“让易叔叔通知林爷爷他们。你开车,我们赶紧送医院。”
江奶奶中风得突然,所幸当时有安灵蕴在身边,送医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家一行人对安灵蕴千感万谢,林爷爷拉着安灵蕴的手就没放下过,只差送一面锦旗给他了。谢了安灵蕴,又去谢易家父子,一家人的感激的话像是洪水泄了堤。向来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的林小芸,自打进了病房就没吭过声,红着一双兔子眼,看看安灵蕴,又看看病床上的奶奶,最后抽抽涕涕得哽咽起来。
纵是伶牙俐齿的安灵蕴也招架不住这热情的谢意,被夸到最后耳根都红了,只会一个劲儿说“不客气,应该的”。
“我和小蕴有缘。”江奶奶醒后,知道安灵蕴救了她,第一句话便道。
“我看到您就觉得特别亲切,像是看到了我奶奶。”安灵蕴温声道,“您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冬天太冷了。老毛病出来了,还要难为你们操心。”江奶奶叹道。
“江奶奶,冬天就快过去了。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安灵蕴轻轻握住江奶奶垂在被子外的手。
那手,像是泛黄古籍的一页残片。安灵蕴没由来地心酸。
病房里又涌进另一批来看望江奶奶的街坊邻居。安灵蕴和易家父子俩便先道别离开。
江奶奶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多人围绕着了。她平时最喜欢热闹,但退休后大部分时间里,也只能通过烘焙,在满厨房面粉和黄油香气的陪伴下,独自挨过一个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可偏偏是在生病时,她一直以来的愿望才得以实现。
也不知对她来说是喜是悲。
安灵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所以当回了家,安宗巧跟他谈后续安排时,他罕见地走了神。
当听到“回巴黎”这几个字眼时安灵蕴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
安宗巧察觉出儿子的心不在焉,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后天回巴黎,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若是之前,安宗巧绝不会这样问。但是自打摸清楚儿子有打算走西点中做这条路的想法,他便没有底气再肯定,安灵蕴还会选择回到巴黎。因为京城对安灵蕴已经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不仅因为这里有最适合学习中点制作,浸润中点氛围的土壤,有适合研究西点中做的一切条件,更因为这座城市有安灵蕴挂念的人——易道珣。
安宗巧可不愿做棒打鸳鸯的恶人。而且之前举家还没有搬到巴黎时,他因工作原因中国法国两头跑,对异地分居的痛苦深有体会。
所以,他还是想把选择权交给安灵蕴。虽然安宗巧私心非常希望儿子继续在La Trouvaille巴黎总部继续发展,毕竟那是他的舒适区。
不过,如果安灵蕴要留在京城,正好可以让他接手京城分公司的事务。虽然不比在巴黎发展得好,但总归也不差。
安灵蕴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道:“父亲,这次,我就不回去了。我还是想继续留在京城。”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安宗巧的意料。但他还是问了:“为什么?”
“我留在这边,不会耽误事,正好继续盯一下La Trouvaille在京城分部的情况。”安灵蕴挑了一个他认为不会让父亲生气的答案。
这正中安宗巧下怀。他露出一丝笑意:“是我喜欢听的答案,但不一定是你最真实的想法吧?还有呢?”
安灵蕴又道:“我的味觉还没有完全恢复。本来来京城的最初目的,就是想好好调养一下……回去后比赛和交流是少不了的,我味觉失调,如果出了差错,影响总归不好……”
安宗巧长叹一声:“倒也是。”
见儿子没打算继续说,他挑眉:“没了?”
安灵蕴点点头。
“也因为道珣那孩子吧?我能理解的。”安宗巧一副“我懂”的表情。
谁知安灵蕴认真道:“他是跟我并肩战斗的战友,我们不是彼此事业上的拖累。他想走这条路,我也想走这条路,我们恰好遇见了,就走到一起了。不会有为了迁就对方而放弃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的情况。”
安宗巧觉得,自己还是小看儿子了。
他呷了一口茶:“那等今年三月股东大会的时候,你再回来也不迟。你这么关心京城分部的情况,而且这半年多时间里,对这边的事务也有不少了解,就由你来做个汇报。”
安灵蕴心里一紧。虽然他成年后,安宗巧就一直有意带着他旁听La Trouvaille每个季度的股东大会,但是他毕竟初出茅庐,而且一直只为店里提供新品设计,从没接触管理工作,也从未在会上发言过。
这次,安宗巧要他当着一众大股东的面发言,意味着什么,谁都心知肚明。
“父亲。”安灵蕴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般,“今年的股东大会,我也不想参加。”
安宗巧神色微变:“什么?”
安灵蕴只是坚定地直视着安宗巧。
安宗巧皱眉:“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表述得不太清楚。应该说,今年,甚至以后的股东大会,我不打算参加,也不应该参加了。”安灵蕴字斟句酌,“父亲,西点中做上,我是认真的。但是La Trouvaille,是不会与西点中做兼容的。”
“这可不是儿戏。你放弃La Trouvaille,我可不会给你回头的机会。”安宗巧不悦道。
年轻人没经过社会的毒打,总有用不完的锐气,为了兴趣可以奋不顾身,一时热血上头,叫嚣着要把爱好当成一辈子的事业。但是最终能坚持下来并把热爱变现的人,又有几个呢?
安宗巧对此深有体会。他当年何尝不是这样?可西点中做目前总归还是小众,想要发展起来何尝容易?他的西点中做,最终只能化作手稿里的墨迹,聊以□□罢了。
他劝不动,也不会劝。年轻人啊,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安宗巧看到安灵蕴眼里跟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坚定时,他又心软了。他不想让儿子再走自己的弯路,他不想儿子再吃一遍当年自己吃过的苦。
“这事之后再说。还有几个月时间,你好好考虑清楚。”安宗巧最终只道。
两天后,安宗巧和妻子率先飞回了巴黎。
每个人又都按部就班,继续工作和生活。
只是,这天早上,易家四合院里,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响得突兀,易洞明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易洞明接了电话,神色越来越凝重。
放下电话,他喊来易道珣。
“江奶奶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