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节来的很早。明天便是北方小年。而现在也不过才一月中旬。

天刚灰蒙蒙地放亮，草丛上的霜冻还未化去。

南厢客房里的灯已经亮起，厨房的锅炉也袅袅升腾热气。

安灵蕴在认真地核对物品清单。

胸针，手稿，参加许老酒会那次跟易道珣的合影……都装进去了。

行李箱沉甸甸的。来的时候不过只有几件衣物，回的时候却鼓鼓囊囊快要被撑破。

装着满满一箱子回忆。

收拾完行李，安灵蕴又把房间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被子铺得几乎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因为明天易洞明就要回来了，安灵蕴不便多扰，打算先回城西。

更主要的是，他也不知道改怎么面对易洞明。总觉得打上照面就会莫名心虚。

易道珣知道安灵蕴的顾虑后，笑得猖狂又无耻：“我爸很喜欢你的。他是那种知道我们关系之后，会一边痛打我一顿，一边还要跟你嘘寒问暖，

怀疑你是不是被我拐骗了。安老师，托你的福，他肯定不好意思明面上对我们怎么样。”

安灵蕴都想替易洞明揍易道珣一顿。

“话说你跟他之前真的完全没有接触吗？还是他特意叮嘱我要好好招待你的。”

安灵蕴摇头。他对这个也疑惑了很久。

况且安父安母也差不多快回京城，安灵蕴也是时候回去了。

两人一同吃完了早饭。跟往日许多个早晨一样，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的尾音都融在早点的热气里，变得无比柔软。

“明天点花酥就暂停营业了吧？”安灵蕴很随意地问。

“嗯。”易道珣应道。

“真好，总算可以休息一段日子了。”安灵蕴笑。

“但是要过完年才能再见了。”易道珣搅着粥，低低感叹。

“是啊。”安灵蕴声音也轻下来，“有一个多星期。”

易道珣说要开车送他回去。吃完早餐，安灵蕴便拖着行李箱，准备去门口等着。

可易道珣又从厨房追出来，夺过他的行李箱，往回拉。

“酥酪马上就蒸好了。天冷，喝完再走吧。”易道珣轻轻刮着安灵蕴冻得通红的鼻尖。

“行。”现在时间也还早，安灵蕴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一碗酥酪见了底。纵使门外北风呼啸依旧厉害，浑身上下也没那么冷了。

安灵蕴拉开行李箱杆。易道珣又按住了他的手。

“梅花酥已经放上烤箱了。是你最喜欢的口味。等烤好了你带一些回去。”易道珣眨巴着眼睛。

安灵蕴迟疑地看了看表。时间其实不早了。可他私心希望多待一会儿。

烤个梅花酥而已，能要多长时间呢？

等烤箱发出“叮”的一声，易道珣又说要等梅花酥冷却才好包装。

再这样下去，眼看着易道珣马上就要留下他吃午饭了，安灵蕴才哭笑不得道：“我真得走了。”

易道珣这才穿好大衣，慢吞吞地拖着安灵蕴的行李箱往门外走。

到了城西安家别墅，易道珣还一直抓着安灵蕴的行李不放。离开前，易道珣忽然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听广播说明天要下雨，你出门记得带伞。”

“好。”安灵蕴应下。

“回去吧，不用送了。”易道珣看安灵蕴跟出来，笑道，“你这样我怕我忍不住。”

不由分说，易道珣把安灵蕴轻轻推回门内，摆摆手走远了。

只是在临转过庭院大门时，易道珣不动声色地往安灵蕴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以为安灵蕴已经回去了，没想到却正好与安灵蕴对上视线。

那道目光，一如既往地追随着易道珣，从未离开过分毫。

易道珣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回奔到安灵蕴面前。那架势倒把安灵蕴吓了一跳。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易道珣紧紧抱住安灵蕴，最终只是亲了亲他的唇角。

然后，他跟做了坏事逃离犯罪现场似的，大跨步离开，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易洞明推开四合院雕花木门，扑面而来的冷气直往他脑门上冲。

“我确实是只才一年没回来，而不是十年没回来吧。”易洞明紧了紧棉衣，感觉跟他想象中理应温暖热烈的场景完全不一样，“这院子怎么没一点儿人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荒废了。”

“易子斐回老家了，安……安灵蕴也回去了，你还想要什么人气？”易道珣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拎着易洞明的行李，没好气道。

“子斐是该回去看看了……怎么灵蕴这孩子不多待两天？他什么时候回去的？是不是你催人家走了？”易洞明絮絮叨叨。

“哪儿啊，我还巴不得他不走。人家是不好意思再打扰你。他脸皮薄，特别容易害羞，留了封信还有这些东西给你，说是这些天打扰了，改天找个好日子请你吃饭。”易道珣撇嘴。活像个被抛弃的怨妇。

安灵蕴托易道珣转交给易洞明一份贵重的补品，一份正宗的大红袍，还有一封字迹娟秀工整的信。信里诚挚地感谢了易洞明对他的照顾，自己这些天留宿点花酥给他们添麻烦了。信里还提到，怕易洞明舟车劳顿，就暂时不打扰他休息，等改日一定宴请易洞明，当面感谢，希望易洞明莫怪。

易洞明忙着看信，没注意到易道珣话里的奇怪，只暗暗感叹，这么乖的小孩，竟然能跟易道珣这种混账合得来。

“话说你到底怎么跟安灵蕴认识的？我都不知道。”易道珣刨根问底。

“你不知道东西多了去了。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易洞明呛他，“滚去厨房，检查功课。要是被我发现你有退步……”

易道珣难得没跟老爹互怼，只是跟在他身后，信步踱到厨房，然后眼看着易洞明拉开冰箱门。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排天鹅酥。是易道珣刚试验出的新口味。他知道自家老爹最关心什么，昨天专程挑了难度最高的天鹅酥来应付他，就等着今天给他一个出其不意。

易洞明见鬼般看了易道珣好几眼，然后捻起一个天鹅酥翻来覆去地把玩。看着易洞明一副吃瘪的神情，易道珣得意洋洋得仰起头，转眼间又被易洞明迎头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

“不错，能入眼。”易洞明言简意赅地评价道。这天鹅酥做得水平相当高了，他属实惊喜，但又不想让这小子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这几年，易洞明对他的要求越来越严格，能从他嘴里抠出来几个褒义词已经实属不易。够易道珣嘚瑟好一阵子。

“肯定不是光靠你一个人做出来的吧。”易洞明眯起眼睛，不咸不淡道。

“那肯定。这还多亏了安灵蕴。这是我俩共同研究的成果。这巧克力调温和塑型脱模都是他教我的。”易道珣逮住安灵蕴就是一阵猛夸，浑身散发着一种恋爱人士在炫耀另一半时惯有的酸臭感。

易洞明心里称奇。安灵蕴竟然能把易道珣这种混账制得服服帖帖。看来这孩子不仅能力优秀，想来性格品行也是极好的。他对安灵蕴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安静害羞的小孩上。无限感慨顿生心头。

老伙计，真没想到这俩孩子也处成了知己。还真有我们当年的影子。易洞明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当易洞明看到了店里的账目，讶异更是达到了顶峰。他忽的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最近这一个多月，店里所有点心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易洞明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之前易道珣因为手腕的缘故，打死都不肯再做点心。要他亲手做一份糕点比登天还难。

“安灵蕴也会帮我分担一些最基本的活儿。”易道珣也意识到自己张口闭口都是安灵蕴。他怕再这样下去就要露馅，索性闭了嘴。

所幸易洞明比较粗神经大条，只是觉得这俩孩子关系好。

“你手……怎么样了？”易洞明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恢复得挺好。我每星期都去林爷爷那儿针灸。”易道珣笑道，显得很高兴，“疼得没那么厉害了，已经可以慢慢做一些点心，但用手时间还是不能太长。”

一年前易道珣半死不活的样子易洞明现在仍历历在目。跟那时相比，易道珣现在的状态用脱胎换骨来形容都不为过。

易洞明越听越觉得安灵蕴简直是个福星。他后悔没早点让这两个孩子见面。

易道珣看易洞明心情不错，便趁热打铁道：“爸，我喜欢上一个人。”

易洞明心中警铃大作。

“嗯，就是个男的。”易道珣笑嘻嘻道。

易洞明对上儿子明晃晃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愣怔。等回过神来，一言不发，转身去仓库里找鸡毛掸子。

“爸！爸！”易道珣忙不迭拦住他。

“灵蕴那么好的榜样你不学，你尽去乱搞！”易洞明恨铁不成钢，拿起鸡毛掸子往他背后狠狠抽了一下，还不解气。

易道珣夸张地叫出声，转头又讨好道：“爸，您还是歇歇吧。把我外套打破了还要去买新的，您又得心疼钱。”

易洞明气不打一处来，哆嗦着又扬起鸡毛掸子，易道珣眼疾手快按下来，笑得谄媚：“爸，蘑菇包估计已经蒸好了，我拿一个你尝尝？”

易洞明放下鸡毛掸子，重重叹了口气。

“那孩子的父母知道吗？”易洞明问。

“知道。”

“那他们怎么想？”易洞明又问。不等易道珣回答，他又一连串地发问。

“我现在懒得再干涉你在这方面的选择，可是，你让那孩子的父母怎么办？你让那孩子怎么办？那孩子遇到的压力绝不会比你当年遇到的小吧？你忍心祸害他？”易洞明痛心疾首。

易道珣罕见地沉默了。他总不好说，对方家长还挺支持的？尤其是他的岳母大人，甚至开明得有些过头。

他不忍心让他爸的世界观再受一次冲击，只道：“我会护着他的。他绝不会受那种苦。”

“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必须得对他负责。你要是乱来……”易洞明又扬起了手中的鸡毛掸子。

“爸，这你放心。我对他，是那种想要共度一生的喜欢。”易道珣直视着易洞明，眼里满是坚定。

易洞明听不得这种酸话，嘴角肌肉有些抽搐，只道：“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他吧。”他一边嘀嘀咕咕“我去看看你蘑菇包做得怎么样”，一边走远了。

突然，座机响了。易洞明顺路去接。

“文哲兄，是你啊。是，好久没见了。”易洞明听上去非常惊喜。

文哲兄？易道珣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这不正是易洞明手稿扉页的致谢对象吗！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易洞明爽朗地笑起来。偌大的堂屋都已经盛不下易洞明的笑声。

“不行，我也必须请你一顿。”易洞明对着那头说，“那就这么定，大年三十我去你那儿，初一你来我这儿。”

双方又拉扯了一阵什么别的，易洞明才挂了电话。脸上还残存着化不开的笑意。

“大年三十，我们去你安叔叔家吃年夜饭。”易洞明通知易道珣。

“安叔叔？”易道珣一愣。

“就是安灵蕴的父亲，安宗巧。你安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我们好几年没见了。”易洞明露出怀念的神情。

易道珣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魔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见家长。

“文哲兄”指路第19章~

易道珣内心OS：我该怎么跟我爸解释我拱了他老朋友家的白菜，他才不会把我打死。在线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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