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许久,周野再次见到自己的外婆,面前的小老太太身躯瘦弱,脊背微微弯曲,花白的头发梳在耳后挽成一个低低的丸子。
老人家乐呵呵的拉着周野,转过来转过去的看着,满脸慈祥的笑道:“小野长高了好多,成了一个大男孩了。”
周野无奈的笑着:“外婆,先坐着吃饭。”
“好好,外婆坐着,小野坐外婆身边来。”自从周野进门起,老人家的视线就一直在周野身上。
此时,自己唯一的亲人就在面前,周野心里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鼻头一酸,眼眶也有些许的湿润。
周野的声音有点哽咽:“外婆。”
“诶,外婆在呢。”
还是如同以前,周野一叫,外婆就会回应。
阳光洒满小院,小男孩踩着墙脚堆着的碎砖瓦,战战巍巍爬了上去,坐在一人高的墙头上,晃悠着两条腿,朝屋内叫了一声“外婆——!”
屋门走出来一位四五十岁的妇女,将手上的水胡乱的在围裙上擦着,道:“外婆在呢,小野啊,你在哪呢?”
稚嫩的童声响起:“外婆,这里。”
妇女一转头就看见坐在墙头上晃悠着腿的周野,赶紧跑过去,伸手将小周野抱了下来,口中还念叨着:“哎呦,我的小祖宗诶,怎么跑那上面去了,一会儿摔着了怎么办啊。”
小周野搂着外婆的脖子,在外婆脸上吧唧一口,笑嘻嘻道:“不会的,外婆。”
“菜来喽!”
桌上的麻婆豆腐浇上一层红色的辣油,花椒的香味迎面扑来。满桌的美味,陈靖柯一抬头就看到周野两眼放光。
陈姨的厨艺确实不错。一顿饭下来,陈靖柯也听到不少关于周野的事情。
陈建业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问道:“小野啊,你学校找好没啊?”
“陈叔,已经找好了,杭州附中。”周野伸手拿了一张餐巾纸递给外婆。
“一中不错啊,刚好我家小柯也在一中,你们正好可以相互照应。”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建业一边抓着周野的手,一边抓着陈靖柯的手,边说边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这小子,以后学校里你帮叔看着他,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周野想要抽出手,结果被陈建业按的紧紧的。
陈靖柯看着他爸大有一副把自己儿子嫁出去的模样,赶紧开口。
“爸,你干什么呢,我跟他又不熟。”
周野趁此机会悄悄把手抽出来,刚抽出来,就又被抓了回去。
周野:“……”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拜个把子,不就熟了吗。”
陈靖柯一惊道:“拜个什么?!”
陈建业笑道:“拜个把子。”
周野与陈靖柯对视一眼,谁他妈要和他拜把子!
陈建业:“来来来,开始啊。”
这边周野看着自己和陈靖柯叠在一起的手,思索着该怎么才能全身而退。那边陈靖柯被他爸逼得没有退路了,心里一横。
“山海为约,天地为盟!”
周野:!
这家伙怎么这么熟练,操,他妈的,随即也不顾什么了。
“我,周野……”
“我,陈靖柯!”
“自愿结为兄弟!”
这可太他妈自愿了,周野心里默默吐槽。
“从此以后白首同归,深情厚谊!!”
操,这什么中二的台词。
陈建业脸都快要笑成一团了 “好好好,对了,小野在哪个班啊?”
周野抽了一张湿巾纸擦着手:“学校说分班表开学那天才出来。”
陈萱和周野外婆从厨房出来,陈萱笑着道:“小野还没去看过学校吧。”
“还没有。”
“明天让靖柯那臭小子带你去转转,反正他一天都闲着没事干。”陈萱笑着坐下。
刚擦完手,把湿巾纸扔进垃圾桶的陈靖柯:?
妈,你怎么能怎么说你亲儿子呢。
周野含糊的应了声。
陈靖柯伸手将卷帘门拉下来。街道上几盏路灯撒下稀疏的灯光,夏季夜晚的风吹走了白日炙热的焦虑。
三个大人在后面慢慢走着,聊些街坊八卦,几个小孩嬉笑打闹着从周野身旁跑过。路边摆放着音响,放着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大妈们踩着节奏跳广场舞。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大爷穿着白背心,拿着蒲扇,牵着一只柯基遛弯。
“林然大姐!今儿怎么来这么晚啊!我们都跳上了!”一个大姐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音中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周野看向外婆,只见外婆摆了摆手大声回复道:“今儿没空!我家小野回来了!”
“你说什么!!”
“没空!!今儿没空!!!”
“哦!”
这对话也是……没谁了。
大妈们整齐的做着动作,周野不禁感叹广场舞的神奇魔力。
陈靖柯和周野并肩走着,身后一米左右是三个大人。
暖色的灯光洒在头发上,陈靖柯低头看着路,突然想起了什么。
“说实话,我好羡慕你啊。”
音乐声被甩在身后,陈靖柯朝周野那边偷瞄一眼,内心反复纠结要不要问,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
“周野。”
“嗯?”周野偏过头“怎么了?”
陈靖柯伸手摸了摸颈后,支支吾吾道:“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野转身看身后的天空,华灯初上,新城区繁华喧嚣,亮如白昼,几盏霓虹灯光柱在空中晃动。
周野笑盈盈的看向陈靖柯,眼里盛满星碎的光,道:“你猜。”
“你大爷,好玩吗。”
“好玩啊,怎么不好玩。”
“那我来猜猜。”
陈靖柯望着天想了想,道:“你是羡慕我长的帅。”
周野挑眉:“继续。”
“长得比你高。”
“可能吗。”周野暗戳戳的比了一下身高。靠,比他矮一点。
“你这都猜的什么啊。”周野忍不住笑道。
“难道,你羡慕我妈做菜好吃?诶,说到这个,有空让我尝尝阿姨做的菜吧,一定比……”
“别说了。”周野轻声道。
陈靖柯噤了声,他看见周野敛了笑,低着头眼里暗暗的。刚才周野那句话很轻,轻的陈靖柯差点没听见。
原本轻松欢快的氛围一下冷了下来,周野意识到自己不对,抬头望见一家冰粉摊,挤出一个微笑道:“前面有冰粉,我去买。”
周野快步走向小摊,陈靖柯看见他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个人身上除了“生人勿近”,还有一点淡淡的忧伤。
陈靖柯缓步上前,周野转过身,递给他一碗冰粉。
葡萄干,花生碎等小料和被切成小块的水果浸泡在红糖水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果香和清爽的薄荷味。
“喏,请你的。”周野用小勺捞起一块冰粉,冰冰凉凉,软糯糯的,“对了,陈靖柯,你在附中哪个班啊。”
“十三班。”
“小柯!”身后传来陈萱的声音,“你们要不要去吃宵夜。”
“你去吗?”陈靖柯看向周野。
“不去。”
陈靖柯转头回道:“妈,我们不去,你让外婆把钥匙给我们。”
两人拿了钥匙,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陈靖柯望口中塞了块冰粉:“你知道我和徐逸怎么认识的吗?”
“徐逸?”周野将碗中的花生碎撇到一旁,喝了口糖水,甜而不腻。
“就那个,你说很拽的那个。”陈靖柯笑道,“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不到两分钟,准确的来说,是他缠着我一起去食堂,然后又说看见漂亮小姐姐,让我陪他去看。”
“他看起来是个很自来熟的人。”
“确实是。”陈靖柯和周野缓步走在街上,前面有几点白光,是白天和陈靖柯去的那座桥。
一阵热风吹过,树叶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曳,路边角落里的垃圾箱“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从里面窜出一只黑色花猫,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咽声,转瞬躲进墙角的阴影中。
陈靖柯带着周野走进一条小巷,两旁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灯光,在路过一个垃圾箱时,陈靖柯拿走周野手中的塑料空碗连自己的一起扔了进去。然后拐进了尽头侧的居民楼。
可能是因为时间有些长了,楼道比较窄,地面有些潮,周野走进去感觉有点压抑。周野四处瞟了瞟,看见靠墙放着的木头箱子。
陈靖柯走上第一个平台听见身后传来周野的声音。
“我行李箱呢?”
空气突然安静,陈靖柯转过身道:“不是你在拿吗?”
“……”
“从我下火车后,箱子一直都是你在拿,我连放在哪都不知道。”
这时,陈靖柯想起来了,到餐馆后,随手放在茶水间了,然后走的时候,忘拿了。
陈靖柯对上周野的视线,只好笑道:“我忘拿了,要不你明天过来拿?”
周野忍着火:“陈靖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能忘。”
“那不是你的东西吗。”
周野:“……”也是,自己的东西应该自己拿。
“算了,明天早上去店里拿。”周野摆摆手,“走吧。”
两家住的很近,就隔了一层,陈靖柯在四楼与周野分开了。
陈靖柯叫住往五楼走的周野。
“周野。”
“嗯?”
“晚安。”
周野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陈靖柯看不见周野眼里的情绪。
“晚安。”周野轻声道,然后转身上了楼。
走出楼梯间,周野眼里那抹不明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周野抬头看着门牌号寻找505号房间。走廊里装的是声控灯,但是灯似乎有一些问题,所以周野走不到几步就得发出些声响使灯亮起来。
周野拿出钥匙打开门,伸手进去在墙上摸到一个开关,“咔嗒”一声,暖色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周野随手关上门,棕色的沙发靠墙摆放,正对面的柜子上放着老式电视机,一个巨大的藤花架将沙发与门口隔开。
周野绕过茶几,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搜索“杭州附中”。
周野看着关于杭州附中的介绍,无非就是“拥有良好的校风校纪”“杭州重点示范高中”“上线人数最多”等等。
开门声传来,周野抬头看见林然走了进来,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她。
林然接过水道:“小野啊,你妈妈这么久了,不回来看看,也不知道打个电话,不知道绾绾现在过得好不好。”
“外婆,我妈她过得挺好的,前阵子出差去了,还没回来呢。”周野忍着心里的酸痛笑道。
叶轻绾,已经死了,上周就死了。他只有外婆了。可外婆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所以周野没有说实话,也拜托亲戚们不要说。
“这样啊,绾绾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林然慈祥的笑着。
“外婆,我困了。”
“哎呀,差点就忘了,小野啊,那边是你房间,床单被套都是换了的,外婆在对面,有事记得叫我昂。”
林然带周野看了房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外婆明天上班的早,起床了就自己去外面吃点昂。”
“好。外婆晚安。”
“晚安。”
周野关上门,白炽灯把房间照的透亮。周野走到窗户旁,用力将窗户推开。
外面是条河,河面上倒映着桥上的光影,吹了一会儿风,周野将窗户关了一点,躺在床上。
“我求你了,不要动小野!我求求你了!!”
“滚开!这个小贱种!老子今天要杀了他!”
周野把被子向上拉了拉,身体缩成一团,将脸埋进枕头里,肩膀颤抖着,传出几声呜咽。
楼下,陈靖柯靠在窗户上,看着天空中的月亮,转身上床,熄了灯。
今晚的夜色很美,有人在梦里嬉笑,有人在梦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