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柯紧紧抿着唇，将他的手握紧了些。
“后来他借了高利贷，债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他却躲回老家了，那些人就找上了我母亲。”
“后来被我撞见了，和他们打了一架。”周野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是因为那场架打的太过血腥了，他们后面怕搞出人命，收敛了许多。”
听到这里，陈靖柯瞳孔猛缩，一般来讨债的都是□□的人，只要不出人命，他们什么都敢干，甚至有时候连出人命也不怕。
他问道：“那……那时候就你一个人吗？”
“嗯，总不能连累程江奂他们，这是我自己的事，楚佾估计就是那时候认识我的。”
“什么？！”
“当时他也在。”周野将握着的手换成十指相扣，“之后那笔债是程江奂帮我还的。”
“今年八月四号那天，李建成也就是我继父，他突然回到家里，当时估计是喝了酒拿起水果刀就要杀我。”
周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事，而他又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偏激。“
“我母亲赶紧出来阻止他，动静很大，邻居报了警，但他们还是来的太晚了。”
男人的怒骂声、女人惊恐的尖叫、东西被撞倒玻璃破碎声，还有远处渐近的尖锐警笛声，周野仿佛又被拉回了那个下午。
林轻绾被暴怒的男人推倒在地男人举起刀就要往下刺。
“妈！”
周野挡在林轻绾身前，刀尖没入肩膀，少年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
疼痛和大量的出血让他意识模糊，男人拔出刀就要往下刺第二刀，他没有躲开的力气，只能用尽全力把林轻绾护在怀里，靠在她肩头喘气。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轻绾将他抱在怀里，用背挡下了那一刀。
而那一刀不偏不倚恰好刺在心脏的位置。
“他或许是真的想杀我，但却误伤了我妈。”周野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手在轻微颤抖。
“他一下就愣在那里，警察这时候才冲进来把他抓住了。”
“他们来的太晚了，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怀里一点点断了气。”
说到这里，陈靖柯抱住了他颤抖的身躯，周野将头埋在他颈间，声音发颤：“他们还是来的太晚了，该死的本来是我……”
他就坐在凌乱的出租屋中，抱着渐渐冰冷的身体。
那一刻对他来说，仿佛天都塌下来了，最后是被警察强行送到医院包扎。
“我一直在想，是我当时做错了什么事还是说错了什么话，才会导致他那么偏激，我一直想，想了无数遍才明白。”
“并不是因为他吸食了毒品而让他偏激，而是他本来就有这个想法，我在这个家中的存在就是错的。”
陈靖柯的共情能力很强，当他设身处地去想一些事情时，常常被折磨的痛苦不堪。
他此时心如刀绞，他知道这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无用的，只好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原本只是希望一家三口就在小出租屋里，平静安宁的过下去，不用多么富有，就如同油盐酱醋茶一样平淡，然后看着孩子逐渐长大，逐渐成家立业。
可总有些人是会变的，脸上温和的笑容在瞬间变成狰狞丑陋的笑容，打破了一个普通女人对平淡生活的所有期望。
周野没有哭，只是静静将头抵在他肩上。
说出这些事就如同再次揭开伤疤，鲜血淋漓，一痛再痛。
他轻轻离开了陈靖柯的怀抱，深深呼出一口气，那双淡然的眼里染上一丝悲伤。他抬头想要看看太阳，却被树叶遮住，连光都没有。
周野有些失落的低头，看向陈靖柯，发现他眼里充满了悲伤。
周野勉强笑了笑：“这下你知道了，这就是我转回杭州读书的原因，因为我只有外婆了。”
他从来没想过周野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残忍的经历，他将周野送回了家，才回了自己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拨了个电话。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对他来说会更加残酷，但他想要知道周野当时的心情，他瞬间就不讨厌那很强的共情能力了。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不过听声音应该是对他突然打电话有些不满：“喂？怎么了？”
“楚佾，你和周野怎么认识的，可以和我详细说说吗？”
楚佾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好。”
楚佾通过手机把之前给孟词说过的那些又说了一遍。
陈靖柯听的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呼吸都沉重了，他说话时，声音在颤抖，他自己都没发现。
“被……被酒瓶砸到了头。”
“嗯，当时那个小混混也是怒火冲天，抓着旁边一个空酒瓶就对着周野砸了下去，血立刻就下来了，其他人有些害怕，但带头那个是混□□的，什么都不怕，当时就招呼其他人再上去。”
陈靖柯脑袋里嗡嗡直响，楚佾的话让他起了一身冷汗。
“周野也挺厉害的，一般人早就动不了了，他反倒避开了围上来的小混混，冲上去就给带头的人一棒，然后按在地上用砖头砸。”
“群龙无首，周野又那么狠，其余人就真害怕了，把他们老大送去了医院。”
“你打了吗？”
“什么?”楚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靖柯声音沉沉的，楚佾抿了下唇，“没有，我只是过去充数的，但我也没有帮忙。”
“周野呢？你们走的时候他怎么样了？”
“我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再厉害也是个人，他看我们要走了，支撑不住靠墙坐着，全身都在发抖，当时他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阴戾的像只野兽。”
楚佾还在继续说，可陈靖柯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也没注意到电话挂断了。
被酒瓶砸破头得有多痛啊，他是怎么去医院的，那些司机看见他的样子会停车吗，他是怎么一个人忍着酒精的疼痛包扎的，他回家得忍着多大的委屈才能骗林轻绾是不小心撞到头的……
他胸口起伏，心脏就像被钢线一圈圈缠住，绞痛不已。
他浑身都在颤抖，薄唇紧抿，眼前一片模糊，他伸手捂住眼睛，泪水滴落在掌心，声音沙哑哽咽:“阿野……”
陈靖柯不敢再去细想了，他不敢去想周野一个人头破血流，意识模糊的缩在昏暗的巷子里时有多无助，他不敢去想如果没有司机停车，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医院的……
他感受到的痛苦连他经历的一半都没有。
陈靖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下午，到了吃晚饭才出来。
陈萱已经做好晚饭了，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儿子伤神的样子，关心道:“怎么了小柯，是哪儿不舒服吗？”
陈靖柯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吃饭吧。”
饭桌上，陈靖柯安静的吃着饭，碗满了陈萱给他夹的菜。
“妈。”
陈靖柯突然开口，陈萱道:“怎么了？”
陈靖柯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已经在一起了。”
陈萱一听，立马开心道:“是哪个小姑娘啊?有时间带回来让妈看看，一起吃顿饭。”
陈靖柯抿了抿唇:“不是小姑娘，是……男生。”
陈萱表情一僵，话顿住了，陈建业反倒看的开，无所谓道:“没事，喜欢就去追，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记得带回来让我瞧瞧。”
陈萱放下筷子，轻声道:“和你在一起的男生是谁啊?”
陈靖柯深吸一口气，道:“是周野。”
陈建业有些惊讶的瞪着陈靖柯:“人家那么优秀，你配的上吗？”
陈靖柯:……
这是亲爸，损起儿子来都不带犹豫的。
陈萱透出忧心，拉过陈靖柯的手道:“小柯啊，妈不反对你谈恋爱，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妈都不反对。”
“可是小柯，你真的想好了吗？”
“你和他在一起，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会有人无所谓或是支持，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嫌弃甚至唾骂你们。”
陈靖柯垂眸，半晌道:“我喜欢他。”
陈萱听见这话，就知道陈靖柯的想法了，眉眼挂上笑:“好好，明晚把他带过来吃饭吧。”
“好。”
吃完晚饭后，陈靖柯坐在房间里深深吸了口气，楚佾那些话在脑中响起，他用手机登入了宁波十三中的学校论坛。
在这个网络四通八达的时代，几乎没有什么信息是从网上找不到的，除了个别人为处理的外。
一进十三中论坛，几条关于周野的帖子就出现在了页面，一眼扫过去，有关于他母亲去世的，也有周野去年参加运动会时的照片，拍的角度都不一样，但周野几乎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照片上少年面色高冷，眼里带着些阴沉，眉目之间也是痞气，耳上戴了一个银色耳环。
陈靖柯一愣，这么久了，他没有见过周野耳朵上戴过什么。
第二张好了许多，旁边站着程江奂，两人说着什么，周野微微侧头听着，嘴角挂着浅笑，是那种很高调的笑。
第三张，这张与前面两张都不一样，他看见了程江奂口中张扬、浑身带刺、开朗的周野。
是那个宁波十三中的校霸。
还有第四张第五张……一张张看过去，陈靖柯简直被压的喘不过气，他默默的把照片一张一张保存下来。
他在搜索框打下“周野”两个字，弹出的帖子数不胜数，热度最高的就是他一打五的视频。
陈靖柯颤着手点开那个视频，开头晃动了几下，对着一个小巷子放大，巷子里昏暗，但依旧能看见一个初中生被几个社会打扮的男生堵在墙角。
为首那人与斜前方的人面对面，那人十分冷漠的站在那里。
是周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