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和赶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偌大的教室里，来了才不到三分之一的人。

“嗨，蒋和！今天没迟到哦！”坐在第一排的男生冲他挤了挤眼睛。

是个长相清秀，戴着副黑框眼镜的平头男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叫什么。蒋和扫完码签好到，有些茫然地回了一个“嗯”字。

“不是吧！这么快就把我忘了？”那人轻笑着站起身，“上周二我们才见过。”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你们会计学课的助教，宋嘉言。”宋嘉言边说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个粘腻又潮湿的握手！这下蒋和完全想起来了。他们的课程表半个月一轮回。这个周一上午半天都是会计学课。他竟忘了这位曾让他洗手洗了半天的会计学助教了。

“对不起，我脸盲。下次不会了。”蒋和向右侧跨出一步，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到第三排的位置了。客套的社交礼仪，他觉得遵循一次就够了。

宋嘉言的微笑凝固了一秒，随即收回手，喃喃道：“大学霸果然还是高傲啊！”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入蒋和的耳中。前面三排零落地坐着几个同学，显然也听到了助教的感慨。三个正在交头接耳讨论些什么的女生，抬起头，冲宋嘉言挤了挤眼睛。宋嘉言耸耸肩，回以一笑，状若无所谓地回到座位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机。

蒋和在第四排靠墙的位子坐下。手机“叮”一声，跳出一条提示，“嘉言懿行请求添加您为好友”。他抬起头向第一排看去，却见宋嘉言也正回头过来望他，见他眼光扫过去，还举起手里的手机冲他晃了晃。

蒋和点了“通过”，即刻一个笑脸弹了出来。

“大学霸，交个朋友吧？”

朋友？宋朗和煦的笑脸在蒋和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如果宋嘉言这个请求是在他认识宋朗之前说的，那他对“朋友”的概念还只停留在课间可以分享八卦、课外能够勾肩搭背一起走的阶段。可现在，因为宋朗，“朋友”两个字在他心里有了不一样的分量。他想，朋友应该是一想起来就觉得温暖的人。宋嘉言和宋朗都姓宋，可这两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摆到同一个天秤上去。

打定主意，蒋和的手指轻轻点亮屏幕，正要回绝，却听左前方扎堆在一起的三个女生突然拔高了声音紧张地叫了一句，“哎哎，帖子又更新了！”

蒋和手指一顿，帖子？袁老师的事太过突然，学校BBS上的那篇帖子他好几天都没关注过了，不会是不离看了他的留言真的放大招了吧？他把手机一搁，迅速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BBS。

奇怪的是，不离并没新的动作，就连总是跟他对着干的镜未磨也没新的回复。蒋和又把BBS最近一周的帖子都迅速浏览了一遍，并没什么相关的瓜。他兴致缺缺地合上电脑，琢磨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跟侯春梅打探蒋梅的信息。那个不离既然能利用蒋梅的信息登录J大的BBS，说不定就是当年和蒋梅要好的同学。还有他上次查到的不离的上网地点。那家网吧就在J大西门出去不远的地方。中午吃完饭，或许可以去晃一圈。

宋朗领着两个小不点去上学，一路收获了无数枚好奇和探索的目光。这要是蒋和，一定会冷着一张脸，故意僵硬了五官，目不斜视往前走。可宋朗偏不。他面若春风，亲切地冲每一个向他张望的人点头示意。

“你好！送孩子上学？”

“早啊！你家孩子几年级了？”

“对！我刚搬过来，以后咱可是一个小区的邻居了，互相照顾啊！”

两个小朋友被他的热情感染，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跟着叫个不停。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尴尬的笑声此起彼伏。

“哎哟！小宋啊，你们这是认亲啊？”胡婶笑着从后面赶上来。

冯宝宝一见着小花，顿时两眼放光，挣脱了胡婶的手就扑上前来。

“妹妹妹妹！漂亮妹妹！”冯宝宝一把抱住比她矮了一头的小花，试图将人抱起来。奈何小花看着小只，体重却也不轻。被胡婶惯得娇滴滴的冯宝宝，使出了吃奶的劲都没能让小花的脚离开地面。

小花被她搂得紧了喘不过气来，呜哇乱叫。

“弟弟！是弟弟！哥哥！一一哥哥救命啊！”

于是蒋一一用力去掰冯宝宝的手。三个孩子闹成一团。

“胡婶，早！”宋朗笑眯眯地跟胡婶打招呼。

“哎哟！一一啊，小心弄疼宝宝的手。宝宝，你快把弟弟放开！”胡婶担心地看着三小只嘱咐一通，才回过头来。

“那个小的，就是小花？长得可真漂亮！”胡婶由衷夸奖。蒋一一和冯宝宝算是她见过的孩子里长得水灵的。可皮肤白白嫩嫩、眼睫毛又长又卷、小鼻梁又挺又直还顶着一头小卷毛的小花，更像是商场橱柜里头精致的洋娃娃。尤其是那对湛蓝的眼睛，竟是和她那枚老头子生前给买的蓝宝石戒指不遑多让。

“可惜了那对眼珠子。要是也能遗传咱们的黑眼睛就好了。”宋朗不无遗憾地感叹。这是他对宋阳最大的意见！你说你去祸祸外国姑娘也就算了，竟然连基因都斗不过人家，害得他的小花放到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堆里，那就是一个异类。无论好坏，但凡是在大环境里有突出不同的，那一定会招来过多的注目和议论。即便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小花的国籍改为了中国，也将小花的户口落入了宋家，但只要小花在这片国土上成长和生活，他到哪儿都会被人先问一句，“你是不是外国人？”。这样，他永远都无法忘却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这是宋明德的意难平，也是宋朗的意难平。

“你这话怎么说的！还带种族歧视的啊？”胡婶不知道他想的这些，立刻不满意了。

“管他是蓝眼睛黑眼睛还是绿眼睛，小花他就是姓宋的。血管里流的就是咱中国人的血！小宋，咱做家长的可不能对自己的孩子有意见啊。”胡婶语重心长地劝他。

宋家人都极为护短。自己家人自己能说，别人却是不能有一点点指摘的。当然，宋阳除外。他早就被宋朗在意识里剔除出宋家的族谱了。胡婶为小花的打抱不平，字字句句说到了宋朗的心坎上。心情十分愉悦的宋大灰狼一时忘乎所以，长手一捞，搭上胡婶的右肩，将人拢在怀中，很是受教地连连点头，“是是是！胡婶说得对！以后有胡婶看着呢，我家小花绝对受不着委屈。”

“啧啧啧，老的不像老的，年轻的不像年轻的！勾肩搭背像什么样子！”

一席凉飕飕的话就这么突兀地飘进了宋朗的耳朵里，囧得胡婶连忙推开宋朗。三婆手里牵着徐小胖快步从他们身边经过。

“呀！原来是梓洋奶奶呀！”宋朗提高了嗓门喊，“您走那么快干嘛？您要是羡慕咱也抱一个呗！”

三婆被他这么一喊，右腿一软差点绊一跤。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默念三声“阿弥陀佛”，这才回过头来骂。

“哦哟！你个不要脸的小流氓，连我老太婆的便宜也要占啊？”

她这么一骂，宋朗并不觉痛痒。倒是路上的行人纷纷转过脸来瞅是个怎样国色天香的老太太，一看竟是个满脸褶子又矮又胖、眼皮子都快翻到天上去的老阿婆，不免便有了些失望。于是又掉过头去看那个想要占老太婆便宜的小流氓。嚯！身高腿长、玉树临风！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气质非凡，温文尔雅。顿时嗤笑声不断响起，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故意捏着嗓子喊，“老太太，我看是您老牛想吃嫩草吧？”

三婆气得不行，又不知道是哪个这么阴阳怪气地嘲她，只得把账都算到宋朗头上。可宋朗比她高比她壮，还拿她孙子威胁她，她不敢过分挑衅。于是，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看到了棕发蓝眼的小花。

“啧啧啧！这么漂亮的娃娃怕不是中国人吧？哪儿来的？”

“不是吧！您还想吃更嫩的呐？再嫩也有骨头渣子，老太太您的牙口行不行啊？”又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还有人回过头来冲着三婆指指点点。

“是谁！有本事站出来说话！”三婆手里拽着孙子，四处张望，一张老脸气得褶子都平了不少。

“偷偷摸摸躲在人后，嘴巴不干不净地放屁，是爹妈没教好还是压根就不会做人！”

“老太太，您这是要教我怎么做人？”一个浑身阴郁，黑超遮了半幅面孔的高壮男人突然走了出来，堵在三婆面前。

三婆拽着孙子的手一抖，连忙将徐小胖拉到自己身后。这人看着比宋朗都要高大，她脖子仰得都酸了，也只见到一个下巴尖。这要是一拳挥下来，老命都没了吧！

“你你你，青.天.白.日的，是要打劫？”三婆嚷得尾音都变调了。要不是孙子就在她身后站着，那两条一个劲打颤的腿估计能马上瘫软在地上。

“肥牛，别把老人家吓坏了！”宋朗走上来，往那铁塔似的男人肩上锤了一拳。

三婆乘机拉起孙子就走。原本一个宋朗已经让她小心应付了，这再来一个强盗似的流氓。她哪里是对手！看来宋朗原先吓唬她的话不是假的。要是这么个人天天堵学校门口，那她的宝贝孙子不要吓坏的啊！

肥牛也不管她，回锤了宋朗一拳，“我这虚心求教呢，哪儿吓她了？”

“小宋啊，这是？”胡婶护着三个小的，一脸警惕地瞪着肥牛。

肥牛脚蹬一双短筒皮靴，上身一件黑色修身T恤，胸口硕大一颗骷髅头，下身一条破洞牛仔裤坑坑洼洼地将一双长腿包裹地闷骚至极。加上脸上的黑超，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胡婶，这是我朋友，牛柳。您叫他肥牛就成！”宋朗勾着肥牛的肩膀，顺势把他的墨镜一摘。一张秀气十足的脸露了出来。肥牛整个人的气场随着这张脸的暴露，马上从街边混混变成了邻家小哥。

胡婶惊讶地看了场变脸，又尴尬地收回了老母鸡护崽式的两条胳膊。小花立马像颗小炮弹一般弹了出去。

“牛叔叔！”

“哎哟喂！我的花花大侄儿！”肥牛弯腰把勾在他小腿上的小人儿抱起来往空中一抛一捞，小花在他怀里咯咯大笑，看得蒋一一和冯宝宝两个艳羡不已。肥牛喜欢孩子，干脆一人一次，都坐了一次人肉过山车。

胡婶的防备全消，悄悄地问宋朗，“好好的小伙子，咋又是牛柳又是肥牛的，喜欢吃牛肉？”

“不是！胡婶，我姓牛！牛柳是我的名字，肥牛是他给我取得外号。”肥牛耳尖，听见她的疑问，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解释。

“这小宋，取得啥诨名！小牛哪儿肥啦？多精神啊！”胡婶越看肥牛这张脸，越觉得他和蒋和一般大，心里便越发得亲近了起来。

三个大人陪着三个小的，一路闹哄哄地往学校走去。宋朗瞅了个机会，低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我的人在附近见到宋阳，原来是想跟着他把他的落脚点找出来的，结果跟丢了。今天我过来瞧瞧。”

“宋阳？他到这儿做什么？”宋朗一惊，“跟着我来的？”

“不像！那个草包，给他一百个胆都不敢。”肥牛不屑地鄙视，“不过，他好像在吸这个。”肥牛做了个动作，宋朗眼里冷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