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瞳,人妻,坏女人。”
“陈雯雯,略茶,蠢女人。”
“楚子航,好师兄,八婆怪。”
“路鸣泽,小魔鬼,愚蠢的欧豆豆。”
“赫尔佐格,死人。”
琉璃琥珀般的晨光透过玻璃窗斜射到书桌上,男孩写到这里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盯着眼前黑色硬皮封面的笔记本,然后他仿佛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在最后一行写上了这样一段话。
“上杉绘梨衣,爱人。”
路明非盯着最后一行字凝望了许久,好像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却从未见过的姑娘就藏在书里跃然纸上,男孩就那样托着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眼神里嘴角处都写满了温柔。
经年以来,这是路明非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去做的事,好像日复一日亲手写下那些内容还不够,男孩仿佛要把最后那个名字深深刻在自己骨髓里。
“路明非,你忘了今天有美国学校的教授来面试吗?你自己上大学自己不操心还让别人为你操心?还不赶紧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哦。”
婶婶的催促声在门外响个不停,但书桌旁的男孩并没有腹诽类似“皇上不急那啥急”诸如此类的烂话,只是淡淡回复一声也不恼怒。
他轻轻合上笔记本,像是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书里那个珍贵名字给压坏了。
“不是婶婶絮叨,最近打着名牌大学招摇撞骗的案例实在太多了,更何况这个什么卡塞尔学院,听都没听过。昨天让你叔叔上这个学校官网去查查信息,你猜怎么着?”
“点开之后全是什么‘性感荷官、在线发牌’、‘是兄弟就来砍我’之类的垃圾广告!”
“这和人家学校应该没什么关系,大概是叔叔的电脑中病毒啦。”路明非无奈回复。
平常会用叔叔那个快淘汰了惠普笔记本的除了叔叔本人也就只有他的表弟路鸣泽,但路鸣泽每次用电脑的时候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反锁房门,美其名曰是不想被打扰要一心一意搞学习。可路明非事后一打开浏览记录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vpn,这电脑病毒怎么来的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总之不要别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把家里的信息一股脑都朝外人抖搂。你要知道中国人不骗中国人这种话都不能全信,那些外国来的山寨教授又贼精,一个不留神当心被别人骗得裤衩都没得穿,明非你的裤衩本来就不多……”
婶婶一旦开始唠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这是全家人都无可奈何却习以为常的事,不过路明非还是忍不住会想:假如物理界有一天突破了智子屏障研发出来第一台永动机,那多半就是婶婶的嘴!
“明非,你有在听吗明非!”
“有在听。”
其实路明非压根没在听,因为他知道卡塞尔学院是真实存在的。
从路明非刚进入高中的某一天,每天夜里他都会重复做一个梦,梦里他每天都坐在爬满青色爬山虎的窗台读一部叫做《龙族》的故事,碰巧故事里也有一个叫路明非的衰仔。
不只是路明非,书里还出现了太多路明非生活中出现过的人物:路鸣泽(肥宅版)、陈雯雯、楚子航……也有许多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名字:芬格尔、凯撒……绘梨衣,直到读到那个叫绘梨衣的女孩无助死去的时候,整个故事戛然而止。
其实一开始路明非并没有把梦里的故事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什么四大君王、什么蛇歧八家之类的存在听起来也太过玄幻了些,和他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而且那个败犬衰仔的故事一看就像是哪个文青病泛滥的老贼写出来的舔狗自传。
那能信吗?!
就像某天半路上你遇到一个陌生瞎子,瞎子说:“嘿,你相信光吗?我看小哥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来日必是拯救世界于浩劫的奇才。”说着就往你手里塞上一个神光棒。
你怎么知道那只神光棒是不是买手店里买迪加奥特曼的手办附赠的小礼品?难不成你还真的幻想着某天世界上会冒出一个加坦杰厄然后你踏着奇迹再现的bgm变成光之巨人拯救世界?
如果是路明非刚上初中那会儿他会觉得屠龙这么炫酷且伟大的事业那他必须得凑上一脚,毕竟这个地球要是少了他s级的路明非自转慢了几分怎么办?那一天不就有二十五小时了?那不是地月之间的引力差会变大继而引发潮汐作用全球变暖北极冰川融化然后遮天蔽日的海啸就会把城市淹没最后走向世界末日?这还得了!
可路明非当时已经是个成熟的高中生了啊,他当然相信空条承太郎拥有着白金之心、路飞的身体能随意伸缩、浦饭幽助也能死而复生,路明非愿意相信并且坚信这些一定存在!
只是不会发生在他路明非的世界里罢了。
直到路明非在一次放学偶然遇到那个同时存在于梦境与现实世界里的师兄——楚子航。
在那个大雨瓢泼的傍晚,那个在仕兰中学位居“此獠当诛榜”榜首、人气更甚于校长的楚子航拒绝了所有人的同行。在所有同学都撑伞离校后,他独自一人看着把整个世界都淋得晦暗的雨,眼里的哀思浓郁得像是磅礴的海潮,仿佛能把世界都给淹没。
路明非瞬间愣住了,因为他不理解。在他眼里已经活得像远在天边的明星人物的楚子航,为什么会流露出比他更无助、更孤寂的眼神,除非……
直到楚子航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那个雨夜,路明非追了上去。
“师兄!”
“路明非?”
“对,师兄居然还记得我。”
“嗯,有什么事吗?”
“师兄放学也是一个人吗,你的……父母呢?”
楚子航奇怪地看了路明非一眼,从他的外表到成绩再到兴趣爱好每天都有不少人关心,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怎么放学还是一个人,你的父母呢?”这种话。
不过楚子航瞬间释然,因为问这个问题的人是路明非,全校唯一一个每逢下雨比他更晚离开的家伙。
“他们离异了。”楚子航说。
“我记得以前见过师兄的父亲,当时也是一个下雨天,他开着一辆很豪华的车,当时师兄还问我要不要一起上车。”路明非轻声说,紧盯楚子航的眼睛。
“嗯……那天在高架上出了车祸,我父亲他失踪了,只有我一个人走了出来。”楚子航眼幕垂帘而沉寂,眼底像是藏着一篇戚怆难言的悼词
“我还有萨克斯的课要赶,你一个人回家的时候路上小心。”
楚子航以为路明非是想念父母了,但他也不大会安慰人,只能拍拍对方的肩膀以表慰藉。
直到楚子航离去好久,路明非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梦里的故事像是老电影的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闪回。
那场大雨浇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枚枚刺骨穿皮的钉子,扎得他浑身刺痛、痛彻心扉。
“绘梨衣,绘梨衣,绘梨衣……”
路明非反应过来后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发了疯似的跑回家,他甚至来不及洗澡只是想让自己尽快入睡。
但路明非绝望地发现,当梦境与现实重叠的这一天起,他失去了做梦的能力。
“怎么会……怎么梦不到了……”
闪电划破云层、惊雷响彻四方。路明非像是被一道重重的雷霆劈过,彻底丢了魂魄。泪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偷偷溜出眼眶,男孩从一开始的无声泪流、到小声啜泣、再到号啕大哭。
路明非哭了一整夜。
窗外是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淹没的暴雨,屋里是捂着被子痛哭流涕的男孩。
那场比暴雨来的更凶猛的泪,终于彻底浇穿了路明非一潭死水的生活,也淋灭了他敛藏在骨子里的怯懦。
就像有人拿着鲜血淋漓的剔骨刀把路明非的皮囊割裂再剖开里面那颗写满幼稚和颓丧的心,那人只是掏出心递给路明非看了一眼,然后轻蔑一笑、一声不吭地把那颗心又塞了回去。对方一言未发但路明非分明从那声轻蔑的笑声里听到了满满的失望与讥讽。
被剖开心的是现在的他,拿着刀的是没能救回那个女孩的自己,而那把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就叫做“遗憾”与“懊悔”。
世间三千刀,悔意最杀人。
从那天起,路明非蜕变了。
他渐渐放下了鼠标和键盘,离开魔兽和星际;转身拿上的是竹刀和书本,辗转于剑道馆和图书馆。
也是从那天起,路明非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叫做“卡塞尔学院”的地方,那里是神经病和怪物的聚集地;他也知道遥远的日本彼岸有一个他命里注定的女孩,等着他去拯救。
路明非不再做梦了,但是梦境里的出现过的那篇故事细节太多内容又太冗杂,于是路明非养成了每天都会把一些将要遇到的人和重要的事记在笔记本上的习惯,他不想忘记也不敢忘记。
“该出门了,明非。”
婶婶的呼唤将路明非从回忆拉扯回现实。
路明非披上从叔叔那借来的并不昂贵甚至有几分廉价感的西装,把头发梳成大人的模样,镜子里的男孩看起来已经相当的可靠且稳重了,推开房门之际,男孩仿佛对着自己也对着千里之外的遥远彼岸轻声说:
“不远了,绘梨衣。千山万水,来日方长,请一定要等着我去找到你!”
“一定!”
路明非,一个生活在南方滨海小城的平凡少年,长这么大甚至连直升机和特快列车都没亲眼见过。不过路明非从三年前就不会因为这种事心生向往或是暗自沮丧了,因为少年早就知道,他的人生是穿插在一条条密布荆棘的道路之上。
他注定生来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