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清一滴滴地滴入过滤机,和红黑色的血液充分混合,发生剧烈而无声的炼金反应,就好像某种炼金过程在女孩体内进行。
等血液流出过滤机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人类动脉血的鲜红色,成分不明的暗蓝色残余物黏在滤网土,看起来像是女巫药罐中的神秘汁液。
伴随着血液重新进入绘梨衣的身体,她的龙化进程被强行逆转,身上“人”的比例不断提升。
源稚生静静坐在床边,守护沉睡中的绘梨衣。
她的皮肤依然是白瓷般的颜色,但多了几分红润,怒蛇一样凸起的黑色血管随着龙化的逆转而平复了下去。
“情况还好,上杉家主回来得足够及时,如果再晚几天,血清也未必有效了。”医疗组的负责人走到源稚生背后,“大家长您去忙吧,这里有我们负责照看。”
“绘梨衣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源稚生问。
“现在的昏迷是注射了镇静剂的缘故,再过六七个小时镇静剂的药力减退,上杉家主就会苏醒了。”
“那我就等六七个小时,她醒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床边守着,心神会比较安定。”
“明白了,我们都在外面,有事的话请随时调用我们。”医疗组负责人深鞠躬,退出了卧室。
病房就设在绘梨衣自己的卧室里,源氏重工的最深处。
一间精美的和式屋,四壁挂着古画,屋里烧着白檀香,只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向外面,但是窗户没法打开,窗上装着20厘米厚的防弹玻璃,三层玻璃之间夹着胶质,重机枪扫射都打不碎。
但这重防弹玻璃防范的不是外人。
这里是源氏重工的最深处,理论不可能有有人入侵到这里,即使真的有人入侵到此地,强行破开防弹玻璃后,找到的也绝不是深居古堡深处的公主,而是可以轻易剥夺入侵者生命的怪物。
是的,她是个怪物,没人愿意接近怪物,跟她最接近的医疗组也只是通过监控设备观察她,就像科学家观察着培养舱内的白鼠,观察她日复一日地在这个封闭空间里移动来移动去,唯一不同的是这只白鼠随时可以杀死他们。
所以源稚生坚持要留在这里等她醒来,否则绘梨衣睁开眼睛看不倒有人在等她,会觉得孤单。
源稚生心想着,这间封闭空间岂不是就像绘梨衣的内心?
他们封闭了这间精美的木屋,绘梨衣也关上了本该倒映万千斑斓的内心世界。
但显然不久前有人打开了这间木屋,就像强行撬开了绘梨衣紧闭的内心世界,那个习惯了黑暗的女孩看到了身披阳光的男孩从天而降在自己面前。
她是不是就在那一瞬间心动了?
是啊,她怎能不心动呢?每个女孩都会心动的,在她们习惯孤独的时候,有人来到了她们的身边,带给了她们从未拥有,却一直在向往的东西,那就是她们的英雄。
就像eva中那个打开舱门高喊着“你还好吗你还好吗”的男孩,对于舱内奄奄一息的女孩来说好不好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虽然大家都不熟你这样很莫名其妙,但心脏处还是会有季动传来,就好像一束阳光落入漆黑的深海,照亮了无光的世界,也照亮了女孩。
原来世界是这样的啊……
女孩也许会情不自禁在心底发出这样的感慨。
源稚生呆呆地看着这间屋子,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白檀香味,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前几天绘梨衣醒来的时候在哪里呢?
她看到的会是谁的脸?
是不是有人会守在她的身边确保她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等她醒来看到的是路明非的脸,会不会比看见自己守在这里更开心?
他以前看过一篇短文,上面说有些人活了一辈子就只是为了见某人一面,见到后,就算是面对死亡也不会害怕了,虽然很遗憾不能陪在那个人身边继续走下去,但只是在心中想想和他相处的片段,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死亡也不可怕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遗憾。
绘梨衣在这间屋子内住了二十年,会不会就是在等一个男孩出现,将她拉出这座囚笼?
有些人打开这间屋子看到的会是怪物,但有人打开这间屋子迎接的却是公主,公主回首望来,盈盈如水的目光间,他们相视而笑……
原来是这样啊。
源稚生恍然大悟,似乎想通了什么,同时也有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就像哥哥看着妹妹一天天长大,曲线越来越起伏,有一天她会抱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去逛街,搬进那个男人的家里,因为她总会长大。
他很伤感,可也有种莫名的喜悦。
他清楚自己无法照顾绘梨衣一辈子,也许很快就不行了。
在他看到的有关乌鸦的画面中,乌鸦去祭奠过他和樱、夜叉的墓,这意味着他会死在这场战争中,乌鸦则代替他继承了日本分部部长的身份。
所以他很高兴能在自己走前找到一个接手照顾绘梨衣的人。
虽然他对这个家伙很不感冒,很想揍他一顿。
橘政宗悄无声息地走进卧室,在源稚生身边坐下:“情况还好吗?”
“是,没事了。”源稚生凝神看着净化后的血液流经透明的软管,进入绘梨衣的身体,“老爹,昨天晚上你去哪了?地下出事了,我们发现了一座研究所,你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吗?”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橘政宗,眼底藏着刀剑般的清光。
“其实你早就怀疑我了,对么?”橘政宗沉默了一阵,轻声笑笑。
“暂时说不上怀疑,但我知道有些事你没有告诉我。我已经去看过你在地底下的研究所了,还有那个巨型储水池,很先进,看一眼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还找到了你的研究资料,很震撼。”
源稚生轻声道.
“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橘政宗轻声道,“故事也并不美好。”
“那就慢慢说,我们还有六七个小时,足够了。”源稚生重新低下头,“老爹,别忘了,是你一直在告诉我要做正义的伙伴。”
“我希望你做正义的伙伴,是因为我前半生所犯的罪孽堪称罄竹难书,如果有一天我要剖腹来为我当年的罪孽谢罪,那我希望你是介错人。其实这些东西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我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也许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橘政宗深吸口气。低声说,“我的真名是邦达列夫,克格勃的情报员,列宁号是我亲手沉进日本海沟里去的……”
源稚生的面庞微微抽动。
……
……
“哥哥,有必要再去一趟?电话联系也是一样的。”
“要说服老大,我需要给他看一些最直接的东西,就像当初对师姐那样。”
“你师姐最近在北极有新发现哦。”
“我知道,师姐的话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地找下去,可惜我这边暂时分不出余力去保护她,你这边帮忙照看下。”
“ok啦,我已经让我好女孩去照看你的师姐了,我也很期待他们能在北极那里挖掘出什么秘密。”
“北极……”路明非轻声喃喃,“那里也许会成为最终的战场,你我都需要做好准备。老唐的复活仪式准备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不过代价真的不小,加速一位龙王的归来可不是简单的事,主要诺顿并没有留下卵。”路鸣泽叹气道,“你真的要先复活诺顿吗,哥哥你马上也要进行换血了吧?”
“嗯。”路明非想了想道,“我这次会从师兄那把你的爱宠带回来,先把他献祭了吧。”
“嘶,哥哥你怎么忍心用我的小鸟游做这种事?”路鸣泽瞪大眼,痛心道,“它可是我的好孩子,你怎么能……要加钱!”
“加钱没有,要命也没有!”路明非正气凛然,“屁的好孩子,明明是正处叛逆期的逆子,当年围攻的人里面没差他。”
“他也是被逼无奈,我们就原谅他吧。”路鸣泽唉声叹气。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感觉怪怪的?”路明非一脸奇怪道。
“我这不是配合你演红脸嘛。”
“收收味。那件事你调查清楚没有,稚女和绘梨衣为什么会恢复记忆?”路明非忽然凝声道。
“不止他俩。”路鸣泽坐在温泉池旁,微笑道,“你的头号打手樱井明也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说来也巧,他上一世正好是死在源稚生手里的。”
路明非苦笑道:“到底谁做的?”
“哥哥,能做到这种地步,你觉得还能有谁?”路鸣泽耸肩道,“我们本来还在调查是谁为绘梨衣铺的路,现在好了,答桉自己浮出水面了。”
路明非沉默片刻,“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想起来。”
“很遗憾,没有呢。”路鸣泽挠挠头,“如果我想起来的话,应该就能清楚我让你与之交易的家伙究竟是谁了,或许连这场重启的真相也能弄清楚。”
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遗憾这世间并非所有事都在他们兄弟掌控中,当年是,现在依旧是。
路明非从温泉池中起身,裹上浴巾:“想起来记得通知我,我走了,和老大师兄聊过后我就会回来,届时便是老唐归来之日。”
“一路顺风!”路鸣泽在后面用力挥手,“要带上樱井明他们吗?”
“他们另有任务。”
待路明非走进屋内,小魔鬼难得地独自一人坐在温泉池中。
临近初夏,即使这个季节再是如何反常,庭院内的樱树也落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几朵零星的樱花落在了水面上,缓缓起伏。
从山崖那边来的海风灌入庭院,吹得樱树林叶簌簌,路鸣泽赤脚在温泉水中晃荡,轻声哼着一首日语歌。
他抬头看向今夜寂寥无星的夜幕,远方乌云密集有如黑云压城,在他眼中这座岛国上方的元素流已经完全紊乱。
看来有些家伙真的坐不住了,日本这锅浑水会搅成什么模样呢?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路鸣泽百无聊赖地想着。
既然哥哥已经做好了换血的准备,就意味着他准备好重归高天了。
无论最终回来的是曾经的高天之君,还是现在的路明非,在日本这方他们都已稳坐钓鱼台。
他一直很好奇哥哥重启人生后,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真的仅仅是记忆吗?直到近日他才明白,原来还有一颗至尊的心,足以承载至尊的位格而不受其影响。
可即使如此……最后回来的,也不见得会是现在的路明非。
但他还是准备前进。
他真的变了,不再是曾经那个自己硬拽着也不动如山的衰小孩了,他有了喜欢的人、在乎的伙伴、前进的目标,他的人生不再庸碌,也不复浑噩,似乎变成了自己想看到的模样。
可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不仅不为此感到喜悦,反而有些怅惘呢?
男孩低下头,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抬手按在了心脏处。
这里就是人类至关重要的脏器的所在地,可对于龙类来说,心脏只是其中之一。
他感受着心脏有力的搏动,却无法解释其中流淌的复杂情愫。
他能在微博上扮演情感大师发着一篇又一篇心灵鸡汤,来者不拒地安慰失恋痛哭的女生们,告诉她们人生总是如此,要向前看啊姐妹……
可他却没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
我果然不是人类。
小魔鬼静静想着。
魔鬼怎么会变为人类呢?魔鬼是这世上最了解人心的家伙,也正是因此,魔鬼永远变不成人类。
在魔鬼眼中人类就是一种矛盾集合体,绝大部分人类都是丑陋不堪的,可偏偏在那剩下的不起眼的一撮人里面,却总有那么几个不讲道理的家伙,他们所展露的无垢与绽放的辉光足以照亮荒芜的世界,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嗯……不仅丑,还蠢,往往被卖了还帮忙屁颠屁颠地帮忙数钱,帮了她几次她就好像认定你了,死活跟在你身后甩都甩不掉。
路鸣泽叹了口气。
在他的身后,蒙着面纱的女人也跟着叹了口气。
……
……
“来!喊声小姨听听!”
热情洋溢的少女踩着茶几,一把勾过恺撒的脖子,力气之大让高她整整一个头的恺撒别说是反抗,现在已经翻着白眼,奄奄一息了。
“芙蕾雅!”旁边的男人面色一沉道,“你应该对古尔薇格的唯一血裔保持起码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