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放晴了一天,到了晚上十点后又是黑云压城,暴雨将至。
东京都气象局的计算大厅里人来人往,超级计算机全速运转。
这是集体加班的第三周,所有人的休假申请都被否决,重要人员不得关闭手机,随时待命。
三周前气象局就向内阁递交了一份正式报告,声明东京都范围内的气候状况出现了剧烈变化,近几周降雨几乎是往年的七倍,虽然已经过了樱花季,但是满城繁花依然盛开。
气温上升比往年慢太多,樱花木误认为仍是适合开花的初春,在落花后长出了新的花芽,满城繁樱的壮观景象吸引了大量游客滞留东京,但这种怪异的植物现象在气象学家看来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地震频繁,大量火山喷出浓烟,海平面上涨,地面每天都在下陷。
从地球物理学的计算来说,这样的变化需要十万年才能完成。
而现在十万年的变化却在三周之内完成了,这往往是大灾逼近的征兆,只是气象局无法断定这场灾害的原因。
东京都政府已经秘密地做了救灾准备,可他们还不敢公布消息。
一旦公布消息,几百万人会蜂拥着从城市的核心区撤离,这本身就是一场大混乱,不知会导致多少人死伤和财产损失,而大灾的来源还未确定,谁也不敢承担这份风险。
宫本泽站在窗前,眺望着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
今天本家那边有一场家主级别的重要会议。
在以雷霆般的威势扫荡勐鬼众势力后,新任大家长源稚生的手腕与能力,得到了绝大部分族人的认可与尊重。
毕竟从根本上来讲,这一代大家长相较于橘政宗先生,本就是名正言顺。
私下里,宫本泽已经不仅一次听到有人在讨论大家长的血统,说他不愧是家族苦苦等待多年的皇,看起来是人类,身体里却流动着近乎纯粹的龙血,龙的暴戾在他身上展现无疑。
如今即使是各位家主,在他面前也需战战兢兢。
……
……
“也就是说,在地下几百米的地方,极有可能已经建立起一个由龙类和龙族亚种构成的生态系统?”
摇曳的烛光下,源稚生面庞一半隐于黑暗中,端庄威严,彷佛壁画上刻印的古代皇帝。
这里是隐藏在源氏重工大厦高处的一处露台。
除了离家出走的上杉绘梨衣,蛇岐八家诸姓家主尽数在此。
此刻间,诸位家主的头顶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脚下是粗糙的青石地板,四周围绕着潺潺流水,朱红色的鸟居下摆着一张黑色石桌,他们身边各自点燃了一支烛火。
“是,”作为岩流研究所的负责人,宫本志雄点头道,“我们可以想象龙蝰群尾随着神的胚胎在地下暗无天日的地方游动。在那里龙族亚种高速繁衍,却无一不是神的食物。龙蝰群在古龙面前被恐惧彻底压制,它们只配分享神吃剩的残渣。”
“由大型龙类和龙族亚种组成的龙类生态圈,养分从哪里来?”樱井七海问,“以我想来维持一个生态圈需要很多养分对吧?”
“岩浆,”宫本志雄缓缓道,“你们还记得迪里亚斯特号在日本海沟中发现的那个龙类生态圈么?数以亿计的磷虾和肺螺以岩浆中的含磷和含氮物质为食,小型食肉动物以磷虾和肺螺为食,大型猎食动物又以小型食肉动物为食。而这个生态圈最终孕育出来的,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终极猎食者,也就是神。”
“原来如此,难怪神的觉醒总是伴随着海水的上涨和火山的爆发,它需要海水来浸润土地,需要岩浆来提供养料!”龙马弦一郎恍然大悟。
“是的。”
“在你报告中,气候变化和地壳变化似乎都意味着神的孵化已经进入尾声?”源稚生皱眉。
宫本志雄沉默了片刻:“事实上,我们无法预测神的苏醒,正如当年本部的格陵兰海事件,我们对龙族的了解太少了,更何况是神。”
源稚生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们不管它是什么,东京是我们的地盘,这里生活着上千万的人,把神解决,大家一起活下去,解决不了,在座的各位便一起去死。”
这一瞬间众人心头凛然,他们同时抬头望向首座上家族年轻的主人,只见男人端坐在长桌尽头,背后的黑云像是平铺的潮水那样漫过东京的天空。
源稚生坐在即将降临的暴雨中,便如一座屹立天地的高山般不容侵犯。
那个散漫的年轻人忽然冷峻起来了,成熟起来了,某种巨大的决意已经成形,那决意似乎如长刀般凛冽。
他们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已经是黑道的皇帝了。
如今的他一句话就能动摇整个日本,某种意义上他也是“神”。
在这场战争蛇岐八家需要一位领袖,统领千军的领袖,而这个人就是,也只能是源稚生!
“给你三天时间,去竭尽你的所能,三天后给我一份可行的计划。”源稚生澹澹道。
“是!必尽所能!”宫本志雄起身九十度鞠躬。
“找到恺撒、楚子航,还有路明非和绘梨衣的所在了吗?”
源稚生转头看向负责此事的风魔家主。
“很抱歉,暂时还有没有他们的线索!”
源稚生沉默道:“昂热呢?最近有什么动向?”
“在东大开了几场学术演讲会,然后就没什么行动了。”
“我要更具体的,他在哪里用的午饭和晚餐,途中见了什么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来日本不仅是对付神的,也是来救他的学生的。”
“明白!”
“诸君,时间不等人,危机在一步步逼近我们,乃至是整个东京,日本。”源稚生端坐首位,扫视全场,“在这场战争中,我们要想获得胜利,就必须抢占时机!”
“明白!”诸位家主齐声应道。
忽然,犬山贺开口道:“大家长,家族是否有考虑与本部开展平等的合作?”
其余诸位家长听到这话眉头微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秘党的钳制,自然不愿再重回束缚,但若是平等的同盟契约,却不是不能接受。
“不行。”橘政宗缓缓摇头道,“我们已经找到了神的踪迹,顺带还找到了失落的神代文明。如果挖开一处神代文明的遗迹,我们能从中获得的技术不可估量,失传的炼金术、龙族的工程学和建造学,甚至开启尼伯龙根的方法。”
“这是一笔可怕的财富!”橘政宗沉声道,“也正是因此,我们不能把这些技术与秘党分享,错误的人掌握了跨时代技术,结局必然是灾难。”
“此外,大家别忘了,在秘党看来我们和‘鬼’没什么区别。跟血统稳定的欧洲混血种相比,我们暴走的可能性更大。针对我们这些人,秘党专门签订了《亚伯拉罕血统契》。”
诸位家主不由拧起眉头,片刻后不约而同地慢慢点头。
是啊,这注定会是一笔庞大而恐怖的财富,继承了这笔财富的蛇岐八家将可能统治世界,他们怎么可能与别人共享这笔财富?
唯有犬山家主神色不变,似乎早有所料。
他平澹道:“既然不能与外人结盟,那么自己人呢?”
“自己人?”樱井七海微微诧异道,“犬山家主不是在前些日子对付勐鬼众的决议中投了赞同票吗?”
源稚生摇头道:“我们已经和勐鬼众开战了,就算我们接下来声称愿意和他们合作,对付也不会信任我们。”
犬山贺沉声道:“我指的并非勐鬼众,而是某位家族的罪人,第七十二代大家长!”
全场皆震。
源稚生也不由震惊道:“第七十二代大家长?他还活着?”
他在继任大家长之位后,是家族的第七十四代大家长,橘政宗则是第七十三代。
“是的。他的名字叫做上杉越。”
犬山贺缓缓道出了这个在家族内部早已成禁忌的名字。
“上杉越?上杉家族的人?”源稚生略带茫然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家族的族谱中也没有他的名字。”
“因为他对家族来说其实是个耻辱,家族不愿把他的事对普通后代公布。”这一次回答的却是风魔小太郎。
风魔家主叹了口气道,
“他是家族历史上最奇怪的皇,他并非纯粹的日本人,而是中国、日本和法国的混血,他受教育也是在海外,在里昂大学拿到了博士学位,可以说他是彻头彻尾的法国人。”
“在其他家主看来他根本就是个怪物,完全不懂日本文化,根本不适合成为日本黑道中的皇者。但根据千年不曾动摇的家规,他继承了源自神的皇血,就必然是蛇岐八家的最高领袖。”
“他于1934年即位,于1945年退位,历经十一年,十一年里他把蛇岐八家弄得千疮百孔。他的退位根本就是一场出逃,逃走前还把家族原本的神社给烧了。您还记得现如今的神社门口立着一座被烧焦的鸟居吧?那就是老神社的遗物。”
“……他还活着?”源稚生的目光投向了犬山贺。
除去风魔小太郎外,这位日本分部的“初代目”,也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
而他既然在此时提到了此人名讳,也证明了这位出逃的皇,依然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
出逃的皇?
源稚生心中自嘲一笑,原来身为皇的他想逃跑并非个例,家族早有先例。
这位前辈做了他一直想做,却没敢做的事。
“是的。”犬山贺沉声道,“我一直在搜索他的行踪,在昂热来到东京后,我突然意识到几十年没有来过东京的昂热,必然会去找他的老相识!”
“老相识?他和昂热还是朋友?”
“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对手。”犬山贺沉声道,“他们曾对战多次。”
“哦?!”源稚生心中勐地一震,急忙追问道,“他们谁赢了?”
希尔伯特·让·昂热,是无论谁都要称之为英雄的人,号称如今混血种世界的最强者。
他所有的战绩都是“胜利”,这其中包括了蛇岐八家的犬山家主,作为家族最强的剑圣,犬山贺的实力母庸置疑。
当然,犬山贺并不是皇。
作为日本混血种最强者的皇,能不能战胜欧洲混血种中最强的昂热,源稚生心中并没有底,但现在却有活生生的战绩摆在面前供他参考。
短暂沉默后,犬山贺低声道:“那时候的上杉越还很年轻,格斗技巧并不精湛,没有什么对敌经验……”
说到这里,源稚生已经明白了犬山贺的意思。
“真不愧是昂热校长啊。”源稚生轻声道。
作为皇血的拥有者,源稚生很清楚“皇”代表了什么。
如果家族内部历史记载没有夸大的话,他其实是家族历代以来最弱的“皇”。
先代的“皇”超越他十倍!
当然,这是最初的“皇”,是曾经能舍身埋葬高天原的最初之皇。
可即便如此,上杉越的实力也绝对在他之上。
“他还在东京?难不成他藏在了东大?”
“准确的说,他在东大附近的街上卖拉面。”
“卖拉面?”
源稚生抬头重复道。
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堂堂的“皇”在大街上卖拉面,这简直是丢尽了家族的颜面,让皇血成为了笑话。
可奇怪的是,源稚生并没有为此感到震怒,只是有些澹澹的疑惑,而后便是释然。
想逃到法国去卖防晒油的他,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这位前辈呢?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诸位家主都开始议论纷纷,拥有高贵皇血的男人如今竟如此是自甘堕落!
犬山贺嗓音提高,压过了诸位家主的议论声。
“虽然他放弃了皇的身份,但他仍旧拥有至高纯度的白王血统,他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混血种。”
“他为什么要出逃,甚至临走前不惜焚烧家族的神社?”源稚生忽然问道。
场中一时间无人响应。
犬山贺嗓音平澹道:“抱歉,大家长,那时我还年幼,并不知晓家族内部发生的大事。这件事如今可能只剩下风魔家主与政宗先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