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和芝麻海苔被摆上了桌。
“年轻人,今晚没有鲍鱼海胆拉面,因为我没准备食材。”上杉越把面投进汤锅,“记得下次提前预约,另外别再带上昂热一起了,如果不是你们,我现在已经收摊了,也就看不到这个老混蛋了。”
“敬我们持续了六十多年的革命友谊。”昂热举杯。
“屁的革命友谊,是孽缘!”越师傅愤愤不平道,“如果可以选择,我绝对会选择不认识你,这样就没人来打搅我的生活了。”
“真不礼貌啊。”昂热叹气道,“看看你,再看看阿贺,阿贺只是区区一个家主,就派人去机场接我,带了几十个保镖,开着一整队的奔驰,把出入境大厅都封锁了。”
“接待酒会设在涩谷区最豪华的俱乐部,几十个浑身涂金粉的姑娘跳艳舞给我看,各种偶像派美少女给我倒酒点烟。”
“而你这位黑道皇帝请我吃碗拉面还不情不愿的。”
“是前任黑道皇帝。”上杉越拧眉道:“就是阿贺那家伙告诉你我的位置的吧?”
“阿贺包场迎接我,到你这怎么反而要倒过来了?怎么样,我可以把你的拉面摊包场,买你一整个月的拉面。”昂热耸耸肩,”哥有钱。”
“我知道你经常在巴黎包场,给当晚的所有人买酒,酒吧女郎们争相坐你的大腿,可在我这里没有包场的规矩。你这样有钱的豪客来了总会走,”上杉越澹澹道,“而我这70年来只靠学生们惠顾我的拉面生活。”
“这是你自找的,你手头上有条价值12亿美金的街道等着开发,但你宁可守着它一起进墓里,说来等你死了这条街会由谁继承?你有继承人吗?”昂热挑眉。
“我是真的穷,我的银行账户里可没多少钱,每月都得靠卖拉面的收入养活自己。我手里值钱的东西就只剩下这块地了,可卖掉了它就会被开发成摩天大楼,这些老房子都要被拆掉,老树都要挪走,我这样的老东西就没有栖身之地了。”
越师傅擦着桌子,语气平澹道,
“像我们这种老家伙,失去了曾经的栖身之地,还能去哪呢?新世界早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昂热,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活得洒脱。”
“洒脱吗?”昂热挠了挠头,“姑且当做你的赞美吧。”
“就是赞美。”越师傅叹气道,“看到你像当年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觉得时间好像在倒流。你这老家伙到底活了多久,为什么都不会死的呢?”
“在完成我的梦想前,我是不会死的。”昂热微笑道。
“可我没你那么伟大的梦想,所以你就不能放过我吗?”越师傅苦笑道。
昂热撩起布幌子,向厢车外看去,这是东京大学后面的一条小街,受益于某位越师傅,这条街一直没被开发,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模样。
街道两旁是老旧的木屋,幽静中透露着一丝破败,而从这里往外走几十步,外面就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日本的不夜城。
这几十年来世界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高楼大厦就像如竹子拔节那样接二连三地立起,人类一次又一次挑战着建筑高度的极限。
每当看到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与无数新奇的玩意,昂热总会觉得自己就像旧时代的墓碑。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越师傅把两碗拉面推到路明非面前,“两碗豆浆拉面,承蒙惠顾,快吃吧!年轻人,能陪你来这种路边摊吃面的女孩,一定要好好珍惜!”
“什么故事?”昂热问道。
越师傅又端上来两瓶清酒,一个空的小杯。
“我也是听一位客人讲的,他是一位外国来的学者,来日本考察风土人情。来日本之前他听说日本温泉是男女共浴的,他很想在温泉中和美妙的少女一起赤裸相对,饮酒吃温泉蛋,这将是多么难忘的记忆啊。”
越师傅倒了杯清酒,慢悠悠地喝着。
副校长兴致盎然道:“你们居然还保留着这种劣习?东京有男女共浴吗?”
越师傅眯起了眼:“那位学者也是这么问接待他的教授的。教授说,唉呀,我也只是听父辈说起以前男女共浴这回事,现在东京已经没有了,但我听说在北海道还有,我有个当作家的朋友隐居在北海道,我们去找他。于是他们就去了北海道,可作家听了他们的来意后,又惋惜地表示您来晚了,我都没有泡过这样的温泉,现在大概只有在极冷的山中才有了吧?这样,我带您去山里问问。接着他们就徒步进了雪山,晚上歇息在一户山民的家中,出去探访的作家在午夜的时候跑了回来,高呼有的有的!这里有共浴的温泉哦!但是在那里沐浴的女性都是些老太太啦!”
在场几人面露笑容。
这与其说是个故事,不如说是日本风俗衍生出的冷笑话?
但越师傅没笑,他又倒了杯酒,继续说道,“这时候访问学者和教授都赶紧披上了衣服,急不可耐地向门外走去,喊着那我们赶快出发吧!”
副校长吸了口游走的寒风,打了个哆嗦道:“哪国学者啊,这么重口味?不会是英国来的吧?”
昂热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他出生于英国,是英裔美国人。
越师傅摊开手,学着那位学者的口吻道:“因为再等下去,那些曾经是青春少女的老太太会变得更老啊,等她们过世了,日本就再也找不到共浴的温泉啦。”
这一次就连副校长也陷入了沉默。
几个老家伙无一例外地听懂了这个笑话。
这个笑话对于年轻人来说也许就只是个笑话,大家听完哈哈大笑,笑完就抛之脑后了。
可对他们这种活了太久太久的老家伙来说,却弥漫着那么沉重的哀伤。
这份哀伤传自光阴,名为“岁月”,沉重的让人无力抵挡。
“如果年轻人知道蛇歧八家的影子天皇在给他们拉面,他们是会找你签名留念呢,还是会吓得跪在地上谢罪?”昂热忽然问道。
“前任影子天皇而已,现在只是个拉面师傅,他们付我钱,我拉面给他们吃,他们不需要谢罪。”
路明非的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蛇岐八家上一代的皇?
便宜大舅哥的列祖列宗?
他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路鸣泽会强烈推荐他来这家路边摊拉面馆吃面。
“昂热,我也是个老家伙啦。”越师傅轻声道,“新的时代没给我这种老家伙留地方。我就应该安静地死在这里。”
“我退休六十多年了,一直安分守己地在等死,你为什么还要缠上我呢?”
“新世界不需要你这种人?”昂热问。
“对,新世界不需要我这样的怪物。”越师傅斩钉截铁道。
“但问题是,你的继任者又出现了。”昂热轻声道。
老板拿着举起酒杯的手忽然停下了,微微颤抖。
“你没听错,蛇岐八家又像二战前,找到你那会一样捏成了一个拳头,你觉得是什么给他们的信心呢?”
昂热放下酒杯,澹澹道,“前任大家长叫橘正宗,前几天刚刚换了人,现在的大家长叫源稚生。你知道这两个人么?”
“你没想错,我这次来找你不仅是老朋友间的叙旧,也是来发起战争的。”昂热盯着上杉越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蛇岐八家执意孤行,那我只能完成当年没完成的事情,清扫蛇歧八家!”
“不可能!”上杉越低声说。
“你认为我做不到?”昂热冷笑。
“不可能出现新的影皇!”越师傅低吼道,“内三家已经死绝了!”
“你说什么?”昂热一惊。
“影皇的凭证是血统,自古只有内三家才有可能诞生影皇,但是内三家已经死完了,我就是最后一个内三家的人!”越师傅抬手指着自己说道,“我就是最后一个皇。你以为蛇岐八家里还会出现新的超级混血种?没机会的,到我这里超级混血种就算玩完了。”
昂热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一眼路明非身边的女孩,心道这不就有一位上杉家的黑道公主吗?
说起来你俩都姓上杉,怕是多少沾亲带故的。
留着暗红发色的女孩安静地坐在厢车旁,她用木勺盛起雪白浓郁的汤汁,用快子卷起细长的拉面,小心地送入口中。
她吃的是这么认真,好像大家的对话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路明非在旁边帮她剥蒜头。
这两个小家伙好像自带结界屏障,隔绝了几个老家伙的谈话,他们似乎真的是来吃拉面的。
“你是说橘正宗和源稚生不是真的内三家后代?”
“他们可以从外五家找几个孩子过继给内三家,改姓源、橘或者上杉,但那是假的,真正的内三家是传承皇血的家族,外姓的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成皇。”
“皇到底是什么?”
“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物。”上杉越低沉道。
“说清楚点,你不说清楚我们明天继续登门白吃白喝。”副校长面色悠然地说道。
这家伙自带打包的小菜,现在就着清酒和某神父对饮了起来。
看起来他们将话题的战场留给了昂热与上杉越,但实际上他们时刻关注着场中的对话。
“耍无赖呢?”上杉越脸黑道,“对得起你们的身份吗?”
“只要大家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今晚的事,前任影皇先生。”副校长耸肩,特意提醒了下他的身份。
“认识你们真是我这辈子的‘福气’。”上杉越深表哀痛。
他给自己斟了一小杯清酒,慢慢地喝下,思索了许久,低沉道:“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这个故事必须从太古时代那场战争说……”
“长话短说。”副校长打断了他的话,拍着桌子道,“还有,我的拉面呢?我是来吃拉面的!”
上杉越面皮微抽道:“我现在相信你是来昂纳多了,这份欠揍确实是独一份的。”
越师傅起身重操旧业,汤勺翻滚着锅内的浓汤,没好气道,“别再打断我了,安心听你们的故事!”
“你们应该都知道冰海事件,黑色的皇帝镇压了白色的皇帝,并捕获了她,把她捆在通天的铜柱上,将铜柱沉于冰海深处……”
故事开始了。
昂热缓缓地坐直了,双手交叠,像是一个好学生在听课似的神色肃然,满怀敬意。
这份敬意不是给上杉越的,而是给神话时代的皇帝们,尽管他们都已死去,但他们的名字在千万年以后重新说起时,仍旧如熊熊燃烧的火炬般,辉煌而不可一世。
路明非抬起头,四处瞄了两眼,以为有人喊他。
见没人叫他,便重新低头凑在绘梨衣面前。
“sakura,拉面好吃。”绘梨衣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她的声音软糯糯的,轻的几乎不可闻。
路明非心里叹了口气,一个把米其林三星当食堂的公主殿下,却被路边摊的一碗拉面给对付了。
“那片冰海被封冻了足足60年,位置据推测在如今的冰岛以北。黑王在冰封的海面上画下长达一百公里的两道裂痕,裂痕纵横交错,形成巨大的十字,是为‘处刑之地’。世界北方的大洋中好像插入了一根永不融化的冰锥,那里永不见天日。”
“而黑王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向所有的龙类展示背叛者的下场,也是彻底毁灭白王的准备工作。”
昂热忽然道:“黑王准备了六十年?”
上杉越点头:“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因为黑王自己都不确信能够永远的杀死她,白王是历史上最接近黑王的龙。”
“你第二次用‘她’来称呼白王,这就是说白王是个雌性的?”昂热说。(日语)
“这倒是不一定,但因为蛇岐八家都是白王的血裔,所以我们认为她是蛇岐八家共同的母亲,尊称她为‘净琉璃母’,所以通常都是用女性的‘她’来称呼。”
上杉越解释道,“在60年的封冻后,黑王将白王和铜柱一起沉入海底的火山之中,在极致的寒冷之后,再用极致的高温灼烧她,把她化为灰尽。之后再吞噬了那些灰尽,取回了他赐予白王的力量。黑王相信自己彻底杀死了白王,而且彻底抹掉了白王这一支血脉。”
“那么世界上本不该有白王的血裔存在。”昂热说。
“是的,原本不该,但在那60年之间,有人类曾潜入了‘处刑之地’!”
“人类?”昂热一愣。
上杉越缓缓点头:“黑王在处刑之地设下了领域,但那是为了防止龙类的侵入。如果有强大的龙类侵入处刑之地,从冰海囚笼中就出了白王,那么无疑战争会重开。但那个禁制并不能限制弱小的人类,它只对强大的龙族血统有反应。”
“就像城墙可以挡住攻城锤,但是挡不住老鼠。”昂热说。
“如今我们无从得知那个人类为何要冒着被黑王粉碎的危险潜入那片禁忌之地,以及他是如何抵挡那里极致的严寒。但最终他还是做到了。”
“他与白王达成了契约,取得了‘圣婴’。这是个神秘的指代,就像基督教中所谓的‘圣杯’很可能是指代‘基督之血’,我们认为他得到的是白王的‘古龙之血’。”
“这个人类就是蛇歧八家的祖先,他也是第一代的‘影皇’,只是当时还没有这个称谓。日本跟中国接触之后,蛇歧八家的后代相信‘皇’这个上白下王的字可以说明我们的血统传承,因此自称‘皇’。”
“你是说,蛇歧八家的祖先加持了古龙之血,用这种方式成为混血种,甚至能够接近纯血龙类?”昂热目光惊疑道。
在此前,混血种的法则就是临界血限,超过血限,混血种就会堕落向死侍。
针对于此他和副校长其实展开了特殊的计划,尼伯龙根计划,但这是通过炼金术与血清来遏制堕落。
而现在,天生就凌驾在临界血限法则的生命体诞生了。
“对,你以为什么是超级混血种?”上杉越耸肩道,“皇可以说是纯粹的白王血裔,每个皇都是怪物,我们体内几乎都是龙血。”
“追根朔源,欧洲的混血种源于黑暗的年代人类奉献人类女性和雄性龙类交媾生育,而日本的混血种家族来自龙血对基因的强行修改,我们可以称之为‘进化’,也可以称之为‘污染’。”
“这就是皇血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