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很会打,你们让着我一点。”芬格尔打出一条“八万”。
“我最近手气不是很好,要啥牌没啥牌,师兄你让着我啊。”诺诺客气道。。
“年纪大了,打牌不行了。”披着暗褐色麻布的荷官嗓音嘶哑地叹了口气,大有种前浪死在了沙滩上的惆怅。
“喂喂,你们这一桌子绿茶味是什么情况?打个麻将也戏精附体是吧?”路明非瞪眼道。
三人一荷官围聚在月台上,月台极其古老,水泥地面,边角贴着绿色的瓷砖,白灰刷的墙壁剥落得很厉害,上面用红色漆着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福寿岭站”,旁边还有日期,1977年。
月台上只有一盏白炽灯照亮,上面结满蛛网。
惨白灯光下,四个人围聚着一张麻将桌。
活脱脱的鬼片名场面。
“说起来你们挑的什么鬼地方?”诺诺环顾四周,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这地方用来拍鬼片都大材小用了。”
“尼伯龙根啊尼伯龙根,师妹你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尼伯龙根里打麻将的女人。”芬格尔一推牌,喜笑颜开道,“抱歉,俺胡咧!”
诺诺也瞪眼道:“你不是不会打吗?还有你这什么鬼方言?”
“不是吧,说着玩玩的你也信?师妹啊,男人在床上和麻将桌上的话都是不能当真的。”芬格尔目光深沉。
“霍霍,说的真好。”荷官笑声低沉音哑,配合它那非人的模样,九根弯曲的颈椎,让人毛骨悚然。
诺诺捂脸道:“为什么我会和一头镰鼬女王在搓麻将啊!”
“没事没事,你未婚夫的言灵不是镰鼬吗?四舍五入大家都是一家人。”芬格尔安慰道,“说起来师妹你应该答应恺撒的求婚了吧?”
“……嗯,答应了。”诺诺回忆起前不久遇到夏弥的那个晚上。
“那就难怪了,情场得意的人,赌场都要失意。”路明非耸肩道,“师姐,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帮你个大头鬼!”诺诺没好气地瞪了眼这家伙。
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放了个暑假后就神神秘秘的,不仅联合芬格尔和楚子航一起包庇了一头纯血龙类,更是带着她来到了这座尼伯龙根。
她本以为这家伙是准备来这里好好解释一番。
可一下列车,荷官就坐在了麻将桌前,殷勤地邀请他们入座,她本来都摆好了战斗姿势,准备爆掉这个丑八怪的九颗脑袋,结果身边的哼哈二将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把她送上了麻将桌。
到现在为止不仅什么解释都没有,还一开口就要她帮忙。
“师姐澹定。”路明非手中搓着麻将,“这忙和老大有关,也和你有关,师姐你最好还是听一听。”
“你不觉得应该先给我一个解释吗?”诺诺皱起眉,平复情绪。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一头疑似龙王的纯血龙类代表了什么?!
她之前也是失心疯了,居然因为某些奇怪的原因而没有立刻上报学院!
“当然可以,那么师姐你更相信自己看到的,还是听到的?”
“……当然更相信亲眼看到的。”
“那就对我使用侧写吧。”
诺诺愣住了那,手中的牌没打出去。
什么鬼,一个两个的都要求自己对他们本人进行侧写?
侧写是一种窥探他人隐私的行为,通过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探查一个人的内心,没有人喜欢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域被陌生人入侵,哪怕是朋友、爱人也一样。
“正常情况下,师姐你不可能对我侧写出什么东西,但这次例外。说实话,师姐你应该也多少感受到了吧?你的能力早就超出侧写的范畴了。”路明非抬头,“校长说你的能力是超级侧写,是某种到现在为止都无法解释的洞察力,但这种无法解释只是站在人类的认知范畴。”
短暂沉默后,诺诺低声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就用其他领域来解释。”路明非解释道,“在龙族世界里,超直感是存在的,超出常理的直觉和洞察能力,本质源于灵魂的特殊性。换句话说,师姐你的灵魂有问题。”
“……灵魂?”诺诺茫然道,“你说的是那个二十一克的玩意?”
二十世纪初有人反复做过人体试验,在志愿者的加入下,他检测出每一位死者在死亡三分钟后都会有二十一克的体重下降,他最终认为人类的“灵魂”是一种极其微量的“物质粒子”,它们会随着人体的死亡而消散。
而它的重量是二十一克。
龙族的世界确实不科学,但诺诺从来不认为真的有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卡塞尔没有人相信真的有轮回转世,阴曹地府。
“我没法用科学来解释这玩意……”路明非顿感头疼,“你就当是‘言灵’吧,一种极为特殊的言灵。”
“这是我的言灵?”陈墨童怔然,她的血统评级虽说是a级,但她却是全校屈指可数的几个至今未觉醒言灵的混血种。
“对!你通过这种能力能在短时间内放大自身的洞察力和直觉,代价是消耗精神力。所以每次透支使用你都会头疼欲裂,需要好几天才能恢复。”路明非笃定道。
“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陈墨童轻声道。
无论是断定这是她的言灵,还是对她的侧写了解的如此详细,都已经超过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因为这些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路明非微笑道。
“……我亲口告诉你的?”陈墨童放下麻将牌,双手捂着头,烦躁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不要和我绕圈子了,直接说吧。”
“我说了,师姐你就会信吗?”路明非轻声道,“还是自己亲眼来看吧,看一看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陈墨童刚想说什么,却忽然愣住了。
空气中竟似弥漫着硝烟的气息,利爪与铁剑摩擦的声音绝不令人愉悦,轰鸣的钟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看到了……
那是漫长到近乎永恒,注定没有黎明的长夜……
月下的荒原和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无数打着火把的人类在荒原上四散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们追逐、驱赶着月下逃亡的身影,月亮大的不可思议,半轮沉没在地平线以下……
不!
那些打着火把的不是人类!
他们的手上有着反射火光的鳞甲,他们是龙类!
她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陷入了令人心季的黑暗中。
黑暗中隐约有一双刻印着末世景象的黄金童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中倒映着火焰般的光,浸满了痛苦与绝望。
她呆呆地僵立在那,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无数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身影。
他们高举火把。
他们满面灰尘。
他们艰难跋涉。
他们步履蹒跚。
他们怒吼厮杀……
那些身影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她的身边,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脚下大地,却染不红那头顶旷远的天空。
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首,那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令陈墨童惊惧地尖叫,发自灵魂地颤栗着。
他们是苏茜,是兰斯洛特,是副校长,是曼施坦因教授……
是无数她熟知的人!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幻觉吗?!绝对是幻觉吧!
她慌乱地转身四顾,想找出这座幻境的破绽,可她怎么也没能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一切都真实的让她恐惧。
她陷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侧写!
可侧写的本质是代入!代入当事人的视角,在时空层面上取代他,窥见着当事人当时的所作所为!
如果她现在真的是侧写状态,那么她一定取代了某个人,站在他的视角上看着当年发生的事情,这个人是谁,他在……
她忽然僵住了。
以一种极度缓慢的速度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泞的手。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
诺诺勐地回头。
她隐约感受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道穿越时空驻留于此的模湖人影。
那道人影孤独地立身于此,眺望远方,就像是一座意义深远的凋像。
他没有看她。
他在看月下的荒原,在看庄严立于峭壁之上的教堂洒满了鲜血,在看漫长到望不见尽头的无终长夜……
耳边回响着最后的悠悠钟鸣声,巨龙立于山巅怒吼,宣告着新时代的开启,他们似乎听到了折刀坠地磬钟般的余响……
那一刻似有无数乐声响起。
彷佛在不知多少万年前的森林深处,漫天萤火虫飞舞,精灵们高唱着古老的哀歌,浸透了时光的孤独与悲伤汇聚成山一般的沉重。
决堤般的哀伤淹没了这个女孩。
……
……
“抱歉!天胡!”路明非眉开眼笑,一推身前的牌。
“你天胡你大爷!我才是庄啊混蛋!”芬格尔捂脸,“你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怎么比我还不懂麻将?”
“啊?这不算天胡吗?”路明非一脸茫然,“我们一直都是这么打的啊。”
“废话!天胡是庄家在第一圈摸牌就胡牌,这把我才是庄家,你是闲家,这叫地胡!”
“你管他天还是地的,反正我胡了!”路明非瞪眼,开始捋袖子,“咋的,想赖我钱?”
芬格尔当场冷笑三声,不屑道:“我何止赖你钱,我还欠你钱没还呢。”
“我拳头硬了!”路明非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男人只硬拳头不算本事。”芬格尔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委婉劝道,他指了指诺诺,“这妞咋了这是,咋还哭了?”
陈墨童仍旧坐在麻将桌旁,却是紧闭双眼,两行长泪从眼角流下。
“进入侧写了,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路明非澹澹道,“有些东西说出来永远没有亲眼见证来的震撼。当然,也只有师姐的能力才能看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芬格尔摩挲着麻将的牌面,没说什么,脑海中却下意识回忆那天惊人的发言。
龙族的力量不仅能改变过去,还能改变未来……
真是一不小心就听到了了不得的秘密啊。
“话说,有必要特意挑这里打麻将吗?”芬格尔扫视四周,纳闷道。
其实他也挺费解的,为何要特意挑这地方。
“总得把手尾处理完啊。”路明非耷拉下眉毛,哀叹道,“天生劳苦命,人家小两口都回家入洞房了,我还得在这里帮忙收尾。”
“怎么处理?”芬格尔蠢蠢欲动道,“把这里炸了?”
“差不多。”路明非想了想。
上一世学院并没有看见耶梦加得和芬里厄的尸骨,但是灭世级的言灵【湿婆业舞】确定已经处于发动,镰鼬群爆发,尼伯龙根洞开,一切都是末日的征兆,不杀死龙王,不足以改变结果。
正是基于此,学院最终认定大地与山之王死亡,是楚子航和路明非亲手杀死了大地与山之王。
虽然看似荒诞,但排除所有的错误答桉,剩下来最不可思议的往往就是正确答桉。
“那岂不是能大干一场?”芬格尔眼睛一亮。
“不,没我们事,主角是他。”路明非指了指左手边。
芬格尔转头望去,当场浑身绷紧,倒吸了口地下隧道的冰冷空气。
一头看上去威严十足,可目光却是憨态可掬的龙憨憨地看着他。
十几米长的龙身探出了岩壁,如长蛇般的长颈在空中盘旋着。
“怎么还是十几米!”路明非也倒吸了口冷气,“不是让你转化人身吗?都手把手教你了,你还学不会?你是猪吗!”
巨龙畏畏缩缩地缩起脖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芬格尔沉默良久,幽幽道:“我开始怀疑历代混血种先辈们屠龙的意义了。”
“走了走了,找个地方解决肠胃问题了。”路明非撇嘴,挥挥手准备撤退。
“这就走了?”
“不走留着过年吗,怎么也得等这家伙完成人形态转化,才好继续进行下一步。”路明非唉声叹气。
他扛起师姐走上列车,将师姐放在车座上。
列车发出启程的呜鸣声。
“师弟。”
“嗯哼?”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好说,先还钱。”
“……在原来的结局中,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和那个傻乎乎的男孩最终迎来了怎么样的未来?”
路明非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不经意地回头望向身后的幽深隧道。
这一眼。
彷佛看到了发生在很多年很多年前的故事。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光阴中,有个女孩买了一张地铁票来到了一号线尽头的苹果园,下车之后没有混入人流,而是独自消失在幽深的隧道里。
她经过漫长的跋涉到达了尼伯龙根中心,登上月台轻轻抚摸巨龙的眉骨。
龙用身上最柔软的舌头蹭着女孩的脸。
他们无法拥抱,却在目光交接中彷佛已经拥抱了几个世纪。
真是叫人难过啊。
故事的开头就是一对兄妹彼此拥抱的远离一切人的孤独世界。
而故事的结束仍然只是兄妹两个,还有这座与他们一起毁灭的孤独世界。
至于某个偶然间踏足女孩孤独的内心世界的男孩,在2010年秋天的某一天,永远失去了通往幸福的可能性。
在那之后男孩开始愈发关心一个师弟的爱情。
他希望师弟能够获得爱情,甚至愿意为师弟去打爆别人的婚车,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弥补在那个夜晚没有做到,也再也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
那相爱的人啊,终究还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了。
那些看似没有解的悲剧,似乎在向世人述说着现实与童话的区别。
“不重要了。”
路明非回过头,对着命运竖起礼貌的中指,哈哈大笑道,
“这种看似没有解的悲剧,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脑子里记住的,只有等待着我们的无限光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