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宛若一场失散十年的老友聚会,路明非生平第一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焦点,这里没有玩味,没有戏谑和不屑,有的只有年轻人对同龄人最单纯的崇拜。
因为他在开学第一天就击败了校园里的两大领军人物,因为他是几十年出现的s级,因为他随和没架子。
年轻人初次见面,不都喜欢这种同龄人么,愿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没有嫉妒,没有恶意,哪怕只是认识一下,彼此笑着点过头就好。
顾谶看到身边那个黑皮学生甚至拿出了纸笔,几步走到路明非身前,激动又腼腆地要签名。
然后路明非就留下了他那鳖爬般的笔迹。
至于曼施坦因,则被这种不受控制的集体行为气得鼻子差点儿歪了。
“好了先生们,现在不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如果你们没能通过这场考试,也就不用在本校培养人际圈了。”他板着脸,严肃地切入,“正式开始前请关闭手机,跟学生证一起放在你们的桌角上。”
各种各样的关机声响遍教室,顾谶放好手机的时候,察觉到了来自某人的注视。
他抬头,靠在窗边的诺诺果然在盯着这边,见他看过去,伸出两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朝他点了点。
如果是以前的脾气,顾谶会给她一个国际通用的不雅手势,但现在没必要,对方还是个孩子,他不跟孩子计较。所以只是两眼翻白吐舌头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诺诺眼睛一下睁大,有点懵然,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简直就像是在商场里遇到调皮的熊孩子,然后直接上前抢了他手里的一样。
这是大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曼施坦因点了点腕表,黑色的幕墙无声地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移出,所有窗口都被严密地封闭,同时教室里的壁灯跳闪着亮了起来。
诺诺沿着走道给每个新生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和一支削好的铅笔,经过顾谶身边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把铅笔重重一顿,然后推到他面前,修剪整齐的指甲跟桌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顾谶眼皮直跳,生怕这孩子手欠拿铅笔扎他。
不过好在诺诺的恶作剧很有分寸,指甲磨桌面的声音只有很短的几秒,在其他学生皱眉的时候就昂着头走开了。
试卷上一片空白,周围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大有为全球变暖添砖加瓦的架势。这张匪夷所思的试卷显然震惊了众人。
这份试卷只是一张雪白的水印纸,上面没有印半个字,有人举起手,想要提问。
但曼施坦因只是冷漠一笑,“不必怀疑,试卷没有任何问题,我和监考学生以及医疗组都在教室外,这间教室由诺玛监控,你们可以聊天或者睡一觉,讨论是不禁止的,只要你们不抄袭别人的答案。”
话落,他就跟诺诺退了出去,教室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
学生们起初左顾右盼,后来不甘于传递眼神,终于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低声低语,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神情。确实,他们无法作弊,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试题是什么。
铅笔在指尖灵活地打转,顾谶看着眼前这张白纸,低垂的眼帘后一半是压抑的疯狂,在龙文还未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提笔勾勒,将之画满,就像是用最深沉的夜色弄脏皎洁的月光。
另一半是如雪山般沉凝的冷静,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正因为此,右瞳中的疯狂丝毫不能越雷池一步,所有的邪恶都在隐晦中自行消退。
然后,教室的播音系统居然开始放一首劲爆的摇滚乐,是迈克尔·杰克逊的《beat it》。
四下的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眼了。
在这个与自己做着斗争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一首足以扰乱人心的音乐,顾谶手指颤了下,很想立马让那个喇叭闭嘴。
旁边的黑皮学生泪水像是开闸一样止不住,他胡乱抹着脸,泪眼模糊的眼睛里透着沉重的悲哀,抽泣着低头在纸上做着素描,笔尖沙沙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遗书。
顾谶略一探头就能看清楚,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迅速生长的森林,杂乱无章,让人看了有点犯晕。
而路明非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因为他通宵达旦不是死记硬背那几幅画,而是做了小抄!
他对自己的头脑如何很有数,知道临时抱佛脚是行不通的,他悄悄撸起袖子,胳膊上那一排拿圆珠笔画的小画在朝他笑。这就是八道题的答案。
最原始的办法应付高科技监考最有效,而且销毁证据也很快,只需要吐口唾沫狠狠一搓就ok。
路明非不得不感慨学生们的奇思妙想,这办法他是跟苏晓樯学的,那个张扬的小天女把小抄写在大腿上,然后穿短裙去考试。监考老师知道小抄在哪,但没胆量去揭穿。
他捂着嘴,明明心里很得意,偏偏一副‘哇,这题真难,我也好苦恼啊’的模样,并且支棱起耳朵,努力捕捉隐藏在迈克尔·杰克逊那高亢明亮的声音下的龙文,的确是有人在低声吟唱着什么,像是诅咒,又像圣咏。
而往往听到一半他就明白了,二话不说就照着小抄在白纸上开画。
路明非紧紧闭着嘴,他怕自己会笑出来。他代替所有国内学生再次证明了应试教育的强大,相比起来,美国人的什么标准化考试不过是些外夷的奇技淫巧而已,中国学生的箴言便是--我不需要懂,我只要能答对。
是的,他根本不懂那龙文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干脆就是播音系统老化出了故障而生出的电流音,也可能是他没听过的《beat it》的全新版本。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诞至极,难怪那个前s级学长会吞枪自杀,不过他第一次觉得考试手拿把掐--他已经答出了八道题,是既得利益者了。
他在手心里狠狠地吐了两口吐沫,在胳膊上蹭了蹭,再看时手心里只有一团淡淡的蓝色墨迹。他心里得意地笑,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将跳河我唱歌’的快乐。
他不禁想看一眼顾谶,想知道他是怎么作弊的。
然后一抬头就愣住了。
那些紧张不安的学生都不再交头接耳了,教室里气氛很诡异。
--有些人呆呆坐着,好像祭奠了全家;
有些人眼神空荡地在走道里拖着步子行走,仿佛走在汨罗江边的屈原或者其他什么行尸走肉;
一个女生跳上讲台,在白板上不停笔地书画,却没有意识到笔油早已用干了;
还有一个轻盈妩媚的女生满脸欢欣雀跃,翩翩起舞,看得出来她是练家子,舞姿曼妙,却没有任何人欣赏。
学生们群魔乱舞,却又互不干扰,路明非看得浑身发毛。
世界疯了,却没带着他一起疯。
不过还好,也不是没有正常人。
那个冰雕般的女孩仍静静地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像是细竹。
顾谶手托着下巴,看着那一个个自得其乐的学生,像是在看一出舞台剧。
或许常人觉得龙族血统是馈赠,可只是龙文的一点点牵引,他们就都失去了自我,即便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