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火车吗?”路明非问。
顾谶点点头。
还好没来一句‘and you?’,路明非暗松口气,不过忽然就有了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们俩等的是同一列火车?
但马上他就摇了摇头头,与其异想天开,倒不如想怎么抱一回顾谶的大腿。
只不过在顾谶似洞悉一切的注视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眼下的情况和盘托出,譬如一身口粮就只剩下了20美元,又譬如他连手机都没有,因为那部学院给的手机已经被叔叔珍藏当作临别礼物了,不然他还能给学校打个电话,起码能来个人接应自己。
“但可能天无绝人之路,你来了。”路明非深情款款一脸认真,就好像真的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难言,如果他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的样子不那么可怜且猥琐的话。
顾谶拨开衣袖看了眼时间,依旧是那款黑色的电子表,路明非嘴快,“你调成这边的时间了吗?”
但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出国的人都要倒时差,更何况是顾谶这么细心的人,恐怕在飞机上早就调好了。
“没有。”顾谶说:“还是国内的时间。”
“为什么?”路明非一怔,“你马上就回去?”
顾谶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岔开话题,“说说看,想吃什么?”
“那当然是汉堡加可乐。”路明非嘿然一笑,外国的月亮是不是比较圆他不知道,但汉堡跟可乐比较好吃是肯定的。
而他扶着行李箱起身之余,完全是心血来潮地想到了那个舞蹈社团的学姐,也就是夏弥。他看着揉着脖颈起身的顾谶,有些欲言又止,想说是不是因为她,所以才在就算见不到的时候,时间的流动也要一样,细数着分别的日子,期待着重逢。
但路明非很清楚眼前这人的性格,怕是自己说出口,对方一定会嘲笑自己,说又是从哪个论坛里背下来的。可现在陈雯雯在大洋彼岸,已经停留在了过去,他当然不会再上网背这种东西。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这是以前背的...
“你看着我干嘛?”蓦地,眼前多了一卷报纸,散散地挥了挥。
路明非回神,“哪有,我是在想吃超大汉堡还是巨无霸汉堡。”
“有什么区别吗?”顾谶不解。
“我也不知道,电视广告上都长一个样。”路明非边走边说:“话说你要不要帮我推一个行李箱?”
顾谶低头一瞥,果断摇头。
路明非夹在两个大行李箱中间,就像个猪排汉堡。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路明非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顾谶虽然这么说,但只是看到他就又忍不住笑起来,“抱歉,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情,有那么好笑吗?”路明非撩了下前额的头发,然后发现他酷酷的举止吓跑了本要从他面前经过的美女。
“你以后一定要多吃饭。”顾谶认真道。
“啊?”路明非第一次没跟上别人的话题。
“总之你现在正在长身体,要多吃饭。”顾谶像是为了强调,还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示意路明非的脑袋刚刚够到自己的下巴。
此时172的身高是路明非的痛,闻言顿时跳脚,“我还在发育,倒是你已经不长了!”
顾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在两人背后出现,“one doller,just one doller.”
在美国这是句经典的讨饭话。
顾谶对他的靠近并不意外,倒是路明非吓了一跳,转身回头的同时连连摆手,嘴里说着no。
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是个又壮又魁梧的青年,埋在络腮胡里的脸算得上是英挺,明亮的眼睛在看着两人时写满了渴求。他所穿的墨绿色花格衬衫和拖沓的洒脚裤不知有多久没洗了,站在一步远都传来了味道。
典型的美国流浪汉。
而他显然从路明非刚刚的口音里判断出了他的国籍,一口流利的中文就秃噜了出来,“大爷赏点儿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不小心丢了钱包。”
在看着满脸怀疑的路明非时,他还不忘冲旁边的顾谶善意地笑,以示自己的无害和落魄,明显是希望这位大款念他倒霉而慷慨解囊。
路明非就在背后悄悄拽顾谶的腰带,声音压低,“他这业务太熟练了,一看就是专业乞丐。”
乍一看他才像是出门在外的老江湖,在给跟随历练的晚辈讲解江湖上的门道儿。当然,如果他说悄悄话的时候能在稍微谨慎一些,别那么明显就更妙了。
顾谶心说我当然知道,但他第一个动作还是提了提裤子。
对面邋遢的老倒霉蛋愣愣地看着完全无视了自己的两人,脑子里在飞快地盘算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见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兜里摸出了几颗透明包装的软糖。
‘专业乞丐’的犹疑只在片刻,马上就伸过手去,“给我的吗?多谢。”
但他抓了个空,因为那人手一抬,只掉下了三五个硬币。
“出门在外,没带钱包。”顾谶和善道:“去坐公交车吧。”
路明非深沉点头,表示对他处理的认可。
倒是对面的青年无奈般抓了抓鸡窝般的头发,嘴里嘟囔着坐公交车可回不到学校,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了一本有些年头的像字典似的课本。
“芬格尔·冯·弗林斯,大学生。”他眼神认真,“真不是乞丐。”
路明非关注的是他手里的课本,上边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
他灵光一闪,试探道:“你是在等cc1000次快车?”
名叫芬格尔的流浪汉眼神一亮,“难道你也是?”
说着,两人各从口袋里摸出了张一模一样的磁卡票来,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他们看着彼此,好像下一秒就要纳头便拜,结为芝加哥火车站里的异姓兄弟,将来勇闯天涯。
“我是新生,路明非。”油滑起来的路明非伸出手去,主动向大概率是师兄的鸡窝头示好。
“亲人呐!”芬格尔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动容,“能让你的监护人帮我买杯可乐吗?”
路明非一边解释说顾谶不是自己的监护人,一边在想买可乐的话就用自己那20美元好了。
然后,就听自己刚认下的师兄猛地抽了一声,像是歃血为盟时被捏住脖子的鸡。
路明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一秒也瞪大了眼睛。
顾谶手上有一张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磁卡票。
指肚微微摩挲过不平整的巨树花纹,眼底尚有几分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