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像极了水族馆里光怪陆离的海底隧道。

路明非记得苍不语曾经带他去过好几次，他还记得在那条深蓝色的隧道里，鲨鱼雪白的肚皮从头顶上的玻璃滑过，海龟伸展着四肢在身侧中打转，五彩斑斓的小鱼成群在四周游荡。真是奇怪，明明是已经很久远的记忆了现在回想起来却还是很清晰。

“好梦幻啊。”他揉揉眼睛喃喃。

“从外形上猜测的话，是已经灭绝的龙王鲸。”楚子航和苍不语靠过来，贴着路明非一起向观察窗外望去。

“我们离那枚胚胎很近了。”苍不语放轻声音。

“这里的生物环境不正常，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重新构建了这里的生态系统。”楚子航认同了苍不语的观点。

“真美丽啊，永不熄灭的金红色岩浆，不是吗？”苍不语望向另外一面观察窗，他贴在窗户上向下望去，那是深不见底得到日本海沟，左侧平缓的海床和右边的乌黑峭壁，世界仿佛在他们之间被劈开，划下天堑，金红色的岩浆在峡谷之中源源不断地喷薄而出，流淌在赤红的岩层之上。

“那是地球的伤口。”楚子航也看着那金红色的岩浆与海水交融，“那是断裂的地壳露出了底下的地幔层，这里几乎是世界上板块最不稳定的地域之一，也许某一天它就会和亚特兰蒂斯一样沉入大海——很难想象，这里居然会是孵化场。”

“也许它别无选择。”苍不语猜测。

“我们在极渊的正上方，运气好像很不错，直接掉进了胚胎的领地，我们甚至不用花太多时间再去琢磨他的方位。”恺撒终于可以停止摆弄那些旋钮，他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老大，你这个听起来就很鬼扯——你去打猎，开车冲进了狮子的领地还大喊幸运，狮子也觉得蛮幸运，早餐自己来了，还开着车。”路明非幽幽地说。

“别说的龙好像是我们的天敌一样。”苍不语拍拍路明非的肩膀。

“难道不是小耗子见了大蟒蛇吗？”路明非叹了一口气。

“哪有什么真正的天敌，大家都只是互为猎物罢了。”苍不语望向窗外，“这里的海洋生物太多了。”

“也许他们是来觅食的，”恺撒说，“这里有些像挪威的渔场，寒流带来大量微生物，因此聚集了成群的鱼类在那里进食。”

“日本海的渔场实际上就是暖寒流交汇，带来了丰富的食物。”楚子航补充道。

“所以，”路明非举手，“我们现在是掉在了古龙的渔场里吗？他已经准备好自己醒来的口粮了吗？”

“我们可以采集一些水样，胚胎说不定释放了信息素来吸引鱼群作为它的食物储备。”恺撒又开始操作他面前的控制台。

“鱼群消失了。”苍不语一直观察着窗外，几乎一瞬间，窗外之前生机勃勃的景象忽然消失了，整片海域变得空旷又寂寞，只留下金红色的岩浆还在峡谷里缓缓蔓延流淌。

“有一个大东西来了。”恺撒肯定道。

“是什么？”路明非哆哆嗦嗦地靠近观察窗。

“是那个吧？”楚子航指着反方向的观察窗说道。

“锤头鲨，大概是这片海域里最凶猛的捕食者了。”恺撒也跟着看了一眼，他很快就认出来大块头的物种。

“我觉得它好像不太对。”苍不语皱眉，拽了一把离窗户太近的路明非，和观察窗外锤头鲨凑过来的小眼睛正好对视上—— 它显然对这个没有见过的铁疙瘩很感兴趣，苍不语紧紧盯着它，眼睛刹那间有翠波流转，弥漫上极深极重的金色，窗外的锤头鲨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实质性的迷惑，它似乎突然开始疑惑之前的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没有温度的金属物吸引，甩甩尾巴立刻远离了深潜器。

“呼——”苍不语深深吐出一口气。

“它走了吗？”路明非小声问。

“应该还没有。”恺撒将深潜器停在原地，“不过海洋中基本被确定不存在喜欢吃人的生物，它喜欢的应该是霸王乌贼那样个头大又新鲜的食物，听起来像是很过瘾的刺身。”

“是的，”苍不语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语气很冷静，“但是偶尔它们也会咬一口试一试你究竟能不能吃。”

“那可真是灾难。”恺撒耸耸肩，有一缕金色的长发落到了额前，他不在乎的用手将它重新拨回了耳后。

“那个…”路明非的声音有些发抖，“霸王乌贼长什么样？”

“一种巨型乌贼，大概是世界上最长的无脊椎动物…”楚子航向师弟进行科普。

“体型在60米以上，有十条粗壮的带吸盘的触手？”苍不语问。

“目前没有人类捕捞搭到过，但是海洋生物学家通过抹香鲸胃里的乌贼口/器和身上的吸盘伤痕推测也许深海有超过80米的霸王乌贼。”楚子航迟疑道。

“很难想象教授居然还有这方面的知识。”恺撒显得有点惊讶。

“倒不是，”苍不语的声音变得更小了，“你们要不要看一下另一边的观察窗，它就在外面，很容易就能观察到他的特点。”

恺撒和楚子航都僵住了，恺撒摸索着切断了电源，把所有阀门都封闭了。

所幸，霸王乌贼不是为他们而来，它悬浮在深海里，和不远处的锤头鲨沉默而长久地对峙着，就在恺撒开始担心氧气不够观赏完他们的对峙时，他们竟然已经缠斗在了一起，原始而血/腥的暴/力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眼球，就像两头深海巨物搅起晚霞般的水流如海啸般席卷了迪里雅斯特号，好像行驶在西风带的无助渔船。

“他们不太对劲，”苍不语小声耳语，“他们太大了，也暴躁了——一般来说深海生物的对峙时间可以超过一天。”

“也许他们需要快速结束战斗。”他的声音太小了，只有边上的楚子航听得清晰，于是楚子航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正如他所说，这场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霸王乌贼的腕足抽去了锤头鲨全幅鳃，鲨鱼很快就失去了力量，这是真正的致命一击。它剧烈地抽搐挣扎，然而在半分钟以后他已经肚皮朝上，慢慢在海水中漂浮了。现在理应是霸王乌贼进食的时间了，然而它并没有停留，喷出一道墨色的烟，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潜器的观察镜里。

“谢天谢地。”路明非松了一口气，“如果它开始撞我们的深潜器，我应该会比这艘东西的外壳更早崩溃。”

“这不正常。”苍不语却皱起了眉，“他走的太快了，甚至没有享用自己的战利品，看起来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恺撒，和本部联系一下。”

“我一直在关注你们的情况。”施耐德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本部已经决定把之后的决定权都授权给你，我们会提供一切你们需要的安全信息？”

“看起来加图索家给了你们不晓得压力。”苍不语意味声长地看了眼恺撒，恺撒冲他笑着挑了挑眉。

“是啊，据说弗罗斯特正带着他的□□赶来呢，想必是对我和曼斯坦因都很有意见。”

“可惜我现在没空揍他一顿，知道的我现在有点忙。让他先和庞贝打一架吧，他总是不太聪明。”苍不语遗憾道，转头却又对恺撒说，“也许他才是家族里最爱你的人呢？”

恺撒只是耸耸肩表示不可置否。

“源君还在吗，日本分部接下来有什么部署？”

“没有，教授，辉月姬通过数据分析认为你们已经很接近胚胎了，我们将提供一切你们需要的帮助，接下来还要拜托你们了，”源稚生的声音即使在经历了那么多变动仍旧显得十分冷静，“请务必注意安全。”

“你要是真有你说得那么真心实意就好了，”苍不语面无表情，“不过比弗罗斯特好一点——有时候你暂时想不明白一件事情，那就先把这件事情交给更智慧的人去决定就好了。如果你还不够聪明，那你就足够听话吧。但是如果你已经开始学着思考，那还是要努力一点想一想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吧。”

“好的，教授。”源稚生回答道，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学生。

“为什么要这么说？”恺撒看着通讯设备的灯熄灭，还是有些好奇地问。

“以现在得到环境看来，日本分部压根就是想让我们做一枚人/肉/核/弹，不过我总觉得他心中还有一点正义的火苗，毕竟我也是个老师啊，看看能不能教导一下会比较符合我的风格。”苍不语伸个懒腰，“说实话，还是看一看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吧。”

“我还以为直接把他揍一顿会比较是你的风格。”恺撒开始摆弄操作台。

“以前是的，”苍不语瞥了他一眼，“不过现在这个年纪我也开始想试试昂热极力推荐的以德服人。”

“确实是校长的流派。”楚子航点了点头。

“不过看来效果不佳。”苍不语摊手。

“不语哥，你快来看，外面是什么？也太美了！”路明非朝着苍不语找找手，正在准备下一步计划的三个人都停了下来，好奇地往路明非指着的观察窗望去。他们的面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吓得回头的路明非一个激灵。

“怎么了？”他哆哆嗦嗦问。

苍不语望着海底那一片闪烁的莹蓝色，那是世间极致的美景，像森林幽暗的深处飘扬起一片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他们围绕着垂死的锤头鲨，像是星星从天空往最深的海渊坠落形成了带着幽蓝色的暗流旋涡。

他们离那些小鱼并不远，它们全身都覆盖着银蓝色的鳞片，头顶的触须亮着盈盈的光芒。

“这是鲑形目蝰鱼科，蝰鱼！”楚子航的脸色苍白，声音压到了最低，他们已经来不及撤离了，鱼群里的很近，已经可以看到它们巨大而狰狞的吻部，嘴里布满了凸出嘴外的尖牙。

苍不语把路明非从窗边拽开，语气中带着嫌弃：“我知道深海鱼类有时候长得不太体面，但没想到那么不体面…”

“他们可不是靠体面为生的动物。”恺撒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围观了一场原始的进食盛宴。它们几乎无孔不入，曾经海底令人闻之色变的捕食者在几分钟的剧烈挣扎中化作了一具白骨，那群漫天星辰般蝰鱼剃干净了他每一寸骨头上的残肉，撕咬分食了它富含油脂的内脏，然后犹如一场银色的风暴，突然间消散，又重新消失在这片海域里。

深潜器里的空气沉静得仿佛凝固。

“它们没有攻击我们。”苍不语的语气中有些疑惑。

“它们简直比亚马逊食人鱼还要凶！幸亏我们有这个贴壳子！”路明非紧紧地贴着苍不语。

“不，钢铁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它们是鬼齿龙蝰。”楚子航的脸色惨白，苍不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杀胚露出这种脸色。

“我以为它早就灭绝了，上一次被记载应该还是在苏美尔文明里吧，苏美尔人用它提纯铁矿，生物炼铁。”恺撒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现在看起来鲨鱼和霸王乌贼也都是亚种吧？”

“是的，”苍不语点点头，“不过它还有一种传说中的称呼，他是龙的行刑者。相传犯下大错的龙族贵族会被困在青铜柱上沉入深海，而这群东西会把贵族和青铜柱子一起吃掉。”

苍不语望向窗外，一根带着吸盘的触手从他面前的观察窗外划过，是霸王乌贼回来了。

“这也太残忍了。”路明非狠狠打了一个冷颤，这种冷好像是从他灵魂中浸透出来的，他看着窗外的霸王乌贼在锤头鲨的边上悬浮，腕足在水中浮动，犹如盛放的食人花，将水中的鲜血贪婪吸入。

海水愈发澄澈。

“你们看他的触手。”苍不语突然说，霸王乌贼理他们并不远，以楚子航和恺撒，甚至路明非的视力都能很轻易地看到那些巨大的腕足上布满了细密的龙鳞。

“他是也是龙类基因的携带者。”凯撒判断道。

“这不正常，”楚子航望着窗外，金红色的海底已经又恢复了平静，如同终年燃烧的晚霞，鱼群和海龟又重新回到了这片海域，好像之前灭顶的危机不曾在这里存在过，这里全然是个龙类培养出来弱肉强食的天然猎场，所有那些现在看起来毫无危险的生物都是半个龙类，几乎所有人都感到脊背窜起刺骨的凉意。

“那个胚胎是极强大的古代种，它应该就在我们正下方的峡谷里。”楚子航说，“是他他这些海洋生物吸引了过来…”

“就像是君王吸引他们的子民，野兽吸引他们的猎物。”苍不语说。

“唔，”楚子航有些迟疑，“我们通常把这个过程说成释放充满基因信息的分泌物。”

“问题不在这里，”恺撒说，“现在已知的所有材料中都记载着龙类的孵化场都远离人类和任何其他生物，因为它们不需要鱼类做食物，也不会轻易释放出基因分泌物，这样大规模的基因变异产生亚种几乎闻所未闻。”

“没关系，也许这底下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根本就不止未孵化的胚胎，”苍不语的神色异常冷静，他的声音冷得像春日山头未曾消融的积雪，他再一次关闭了和须弥座交流的单向频道，日本分部将不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们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龙王鲸和锤头鲨和霸王乌贼这一段引用来自于《龙族III：黑月之潮（上）》第十二章：亚种。

2.苍宝已经意识到源稚生边上一直有一个人在影响着他的想法，而这个人才是真正搅动着这场风暴的人，但是他对于蛇岐八家的接触并不多，除了犬山贺以外几乎都是一面之缘的关系，所以他一直在试图通过看似坦诚的谈话和一些灌鸡汤式但是确实很符合源稚生处境的话去影响他，甚至找出影响他的那个人。→所以才会看起来有点啰嗦，毕竟苍宝偶尔也想走走以德服人的路线嘛。（笑）感谢在2023-08-11 14:47:29~2023-08-17 11:2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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