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人员的呼喊充斥了整个须弥座，整个浮动平台热闹得像暮色下渔船归来的港口。岩流研究所正在对迪里雅斯特号做最后的检查，几乎平台上说有的电路和仪器都围绕着它转动，就好像它是黑暗的宇宙里最耀眼的恒星。

船坞里的温度已经超过四十度了。路明非和楚子航已经换好了防水作战服两个人盘坐在角落里，这个角度正好可以观察整个热火朝天忙碌着地船坞。然而楚子航的目光并不在船坞中央的迪里雅斯特号上，他隐晦地逡巡着四周。

“不语哥怎么不见了？”路明非东张西望，比他光明正大得多，他看了一眼沉默擦刀的楚子航——那根本就是一个多余的动作，他原来的那柄刀早在北京地下的尼伯龙根里裂成了碎片，苍不语曾经说要赔偿他一把但是目前来没有兑现，他手上那一柄是装备部在苍不语的友好交流下精心打磨出来的复制品，这恐怕是装备部那群疯子第一次明明拥有着能够磨平超合金的大型机床却不得不对着一块超合金千锤百炼含泪打磨，每一步都按照反复的日本刀工艺严格执行，也亏得他们都是些混血种的体魄，不然以超合金的硬度这把刀一百年后都没法铸成。苍不语在把刀交给他时曾经说过，至少这把刀的前三次敲打是他自己亲自动得手，发现这是个体力活之后才被转交给了装备部，即便如此楚子航仍旧将它当做天下绝佳的神兵，听着磨石在刀身上摩擦时，他仍觉有天人合一的宁静。

“今夜的风雨很大，教授可能是去查看情况了吧。”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说。不远处，抬起眼便能看到恺撒和技术人员打得火热，他早已脱去了白色的船长制服，露出精壮的肌肉，连楚子航都不得不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恺撒的身材完美程度堪比古希腊的那些美男雕像。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浮动平台离海那么近乱跑多危险啊。”路明非抱怨。

就在路明非话音刚落时候，耳机里传来了电流的嘶啦声，通讯频道的测试已经开始了，路明非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整个浮动平台上依旧没有苍不语的身影。

“他好像很喜欢这种感觉。”突然，他身后有人幽幽地说道。

“啊啊啊啊啊——”路明非的惨叫回荡在整个浮动平台上空，在迪里雅斯特号上反射出悠长的回响。

“怎么了！”源稚生站在平台高处大声询问。

“没事！”苍不语从后面捂住路明非的嘴高声回应。

“不语哥，你快要吓死我了！”路明非紧紧捂住心口，仍旧面有菜色，“你刚才说什么？”

苍不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望着站在技术员中向这边张望的恺撒，“他喜欢团队合作，喜欢在人群之中展示自己的重要性，就像古希腊的城邦领袖，他们站在人群之中慷慨陈词，为他的臣民描述美好的未来。”

“我们不能给他这种感觉。”楚子航也看了一眼恺撒轻声说。

“师兄也是社团的负责人，为啥他们的区别那么大？你看，师兄只会和我们坐在一起，从来不往人堆里钻。”路明非感到很困惑。

“这很正常，”苍不语解释说，“虽然古希腊的城邦之间也时常有战事，领袖也需要亲自上阵，但是领袖还有另一种路。在漠北地区，首领就是部落的头狼，永远沉默、永远一马当先冲锋陷阵。”

“师兄果然是塞北孤狼。”路明非鼓掌。

“……”楚子航此时心中有些奇怪的情绪，总结起来大概能变成一句‘你们俩讨论归讨论，能不能看一看我人还在这里呢。’

他们三个就这样并排并坐在船坞的角落里，楚子航继续擦他的刀，苍不语眺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而路明非则抱着手机在自己的相册里挑挑捡捡选出几张晚餐时拍的‘生如夏花’，他在编辑栏里沉默着犹豫了很久，还是删掉了‘生如夏花’四个字，熟练地打上了一串符合自己人设的白烂话。啦啦啦，他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人漫无目的声音冰冷地哼着，听起来又孤独又快乐。

“嘶啦嘶啦——”耳机里又传来奇怪的电流声，这时诺玛正在和辉夜姬建立多频道的链接，总指挥部、须弥座和迪里雅斯特号之间都分配到了不同的频道，三个人同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坐直了身体，而恺撒也按住了无线耳机往他们这里走来。

“苍不语小组注意，苍不语小组注意，龙渊计划即将开启。”施耐德嘶哑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来嗡嗡作响的电流声也无法掩盖他吃力而沉重的呼吸，“现在这条交流频道是…是‘哆啦咪’建立的，绕过了辉月姬和日本分部，所以我有些特别的注意事项要告诉你们。收到请回复。”

“收到。”苍不语的声音平稳。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带领学生参与这个任务，也没有比楚子航和恺撒以及路明非更适合这个计划的专员了，我本来不必再多说什么，但是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看见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请绝不要靠近，更别想着进去！必须立刻返航！”

“门？”苍不语皱了皱眉，他与另外是那个人对视了片刻，也从他们脸上看到了不解和茫然。

“你只要记住就好，如果看见了门别听日本分部的瞎指挥，立刻返航！祝你们好运。”施耐德的语气严肃极了，不过他在结束这段通讯前还是提醒了楚子航，让他记得给妈妈写一封邮件。

“检测快要完成了，教授，我还需要几分钟去换作战服。”恺撒翻过栏杆从检测平台上一跃而下。

“什么门？海里怎么会有门？”路明非仍旧慢了半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也有可能时广义上的门。”恺撒拿起防水作战服，四处观察了一下找到了换衣间的方向。

“广义上的门太多了，舱门、阀门，迪里雅斯特号上能称作‘门’的零件有上千个。”楚子航摇了摇头。

“打起精神来，”苍不语也站起身，“我再去找源稚生核对一下之后的计划，恺撒去换作战服，楚子航去给妈妈写邮件，明非…明非刚好有空，你查查深海里的门吧。”

“好的。”路明非的眼睛亮了起来。

苍不语顺着金属网铺成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高处的平台，他踩在最上面一阶时乌鸦刚好从他身边经过，他热情洋溢地朝苍不语打了个招呼：“祝你今晚好运，教授！”

“谢谢。”苍不语和他擦身而过，走向站在高台边缘注视着下方忙碌人群的源稚生。

源稚生回过头来，看他仍旧穿着粉红色的卫衣，胸口还有那只有点滑稽的圆形胖丁，他有些诧异地问：“教授，你还没有去换作战服吗？”

“所有的频道都已经接通了吗？”苍不语没有回答，反而开始和他核对迪里雅斯特号的状态。

“已经都准备好了。辉夜姬已经与诺玛连线，我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是蛇岐八家九成以上的精锐今夜都在须弥座。”

他们俩就站在平台上，距离十五分钟的集合时间越来越近，恺撒已经换好了作战服重新回到了三人小组之中，身后传来高跟鞋踏在金属舷梯上的声音，樱穿着黑色的高跟鞋，穿着一身都市佳丽经典的西装三件套走到他们身边——她手上捧着的是一件深灰色的防水作战服：“我带您去换衣服吧，教授。”

苍不语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衣服，猝不及防地在源稚生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在这灯火通明的高台上脱去了自己的上衣，当他的手搭在自己裤子上时，源稚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源稚生的耳朵似乎在头发的掩映下有些发红，他望了一眼下方来来往往的研究人员，颇有些面对二百五没有还手之力的咬牙切齿：“教授，你不会要当众脱裤子吧？”

“？”苍不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换作战服还要换短裤吗？”

“……”源稚生无力地收回手，却在收回目光时整个人怔住了，苍不语的背后竟然有一大片纹身，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鹤落在他的脊骨上，黑色的尾羽延伸着腰窝落进了裤腰里，白鹤周身都用仅限购了描摹，头上点缀了一抹丹顶赤色，“您…怎么也有纹身？”

苍不语朝着平台之下抬头望来的三人组挥挥手，顺着源稚生的目光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后：“喔，你说这个啊，之前他们说要给我纹一个和昂热一样的，我觉得太土了，还是白鹤好看一点。”

“纹身是日本黑/道的象征。”源稚生望着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禁锢的鹤，轻声问，“教授您不害怕吗？它就像锁链一样，把你永远都和黑/道，还有那些不愿负担却不得不负担的责任绑在了一起。”

“你知道泰国人训象的方法吗？”苍不语偏过头，将腿伸入作战服，“他们在象小的时候就会给它们系上锁链让他们无法挣脱，经年累月下来，即使大象在成年之后不费吹飞之力就能挣脱锁链也不会再去尝试了，因为它已经被驯化了。”

“被驯化？”

“是，纹身是锁链，纹身是象征，不同的纹身代表的是不同的地位。”苍不语慢吞吞拉上拉链，“稚生啊，你身上没有纹身，你是干净的，是谁告诉你教导你指引着你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锁链？”

“他不会…”源稚生的脸色并不好看，将未说完的话全部淹没在了唇齿间，他并不想听一个算不上熟悉的人诋毁自己的‘父亲’，他很想就此反驳‘你说的全是离间’，但是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不断的发芽，‘他说得好像不是全无道理’。

“真有这么一个人啊，”苍不语将身后的拉链也慢慢合拢，漂亮流畅的背部线条和展翅的鹤都被藏进了深灰色的作战衣里，他莞尔一笑，落在源稚生眼里却带着微嘲和戏谑，“可是稚生啊，地位不是由纹身决定的，他们区服的是征服他们的力量，我是谁、我要做什么都应该由我自己决定，谁能来定义我？西伯尔特身上的纹身比我看起来厉害得多，比起刀法他照样是我的手下败将。束缚人的从来都不是纹身，是你自己的心而已。”

“…”源稚生垂下眸子，过了片刻他才轻声回应，“我知道了，教授。”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远道而来的带队教授，确实也不止会吃蛤蜊而已。

苍不语转身向舷梯走去，突然他停下了脚步重新转回头，银色的长发在夜色中划出一个弧，险些糊了源稚生一脸，他紧急后退了两步，抬眸望向苍不语，就见这文学教授明眸善睐，眉眼弯弯说道：“对了，源君，这不是纹身，我有个开咖啡店的漂亮朋友，知道我要来日本混□□给我画的，她说这是她研究的特殊染料，能维持三个月以上。”

“…”直到苍不语消失在楼梯尽头，源稚生才抹了把脸，下方传来人群的呐喊，迪里雅斯特号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测试和检查。

苍不语重新回到了下方平台，耳机里传来轻盈的女声问候：“晚上好，真高兴听见你说我是你开咖啡店的漂亮朋友。”

“是克罗珊娜，明非和楚子航应该都见过，”正坐在平台边上等着苍不语的三人组显然都被这个声音震惊到了，苍不语小声解释：“我认为蛇岐八家内部存在一些问题，所以我请尤利西斯建立了一条独立通讯，当然保险起见，我们可以听见源君究竟下达了什么指令。”

“岂止是见过，漂亮姐姐和我们是过命的交情。”路明非贱兮兮地拍拍胸脯。

“没错，小胖。”克罗珊娜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电流。

“什么小胖？”路明非揉了揉耳朵。

“哦，是我们为这次行动制定的全新代号。”乔伊热情洋溢的声音也加入了这段对话，苍不语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苍不语带着他们往迪里雅斯特号走去，和乔伊商量：“要不你还是闭嘴吧，行吗？”

“我真的觉得这次的代号很不错，我和尤利西斯觉得小美人鱼很不错——毕竟你们要下海嘛。”乔伊根本不跟他商量，打算开始滔滔不绝介绍他的绝妙代号方案。

“所以…我是‘比目鱼小胖’？”路明非震惊的打断了乔伊的介绍。

“对，对！苍的代号是‘爱丽儿’，恺撒的代号是邻国的‘金发王子’，至于源稚生他的代号是‘塞巴斯丁’——那个老妈子一样的可爱管家，”乔伊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只是提到楚子航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至于楚子航，我们给他分配了个黑头发的代号‘亚力克’…”

“为什么同样是黑头发，楚子航是亚力克，明非就是比目鱼…”苍不语的脚步越来越快，感到自己空有一张嘴却不知从哪里吐槽起，他抛开奇怪的设定，彬彬有礼地问，“那请问你们的代号都是什么呢？”

“哦，克罗珊娜的代号是‘乌苏拉’，而我和尤利西斯的代号是‘川顿国王’和‘他的老婆’。”

“滚。”苍不语单方面切断了通讯，他面无表情地转向路明非，“检查作业，明非你都查到了写什么？”

路明非险些立正敬礼：“关于深海的门，相关资料有轮船底部开有海底门，中国古代神话中龙宫的大门，以及深海异涡虫没有口也没有肛/门…不是！”

“……挺好的，”苍不语抹了把脸，“至少我以前不知道有这回事。”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楚子航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深海异涡虫……”路明非讪讪，开始往前倒数刚才说过的话。

“不是，前面一个。”恺撒也捕捉到了。

“龙宫……龙宫的大门。”路明非突然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复述。

苍不语终于踏进了迪里雅斯特号，他站在舱门口转过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恺撒组长，再看一遍操作手册，随时待命准备接受潜水艇的指挥权吧。”

作者有话要说：1.明非搜的就是我百度‘海底门’出来的，非常真实哈哈哈哈

2.恺撒：在分配到这个带队导师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3.克罗珊娜：伟大的民间艺术家。

4.祝我们的漂亮星宝生日快乐，谢谢一直陪着我w！感谢在2023-07-28 15:51:22~2023-08-04 10:2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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