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没有一个夜晚会比外面下着大雨,屋子里却暖融融地放着节奏蓝调更惬意。”守夜人站在自己的小桌子边上,手里拿着纯麦威士忌,勉强翻找出两个干净点的杯子,给苍不语和自己一人倒上小半杯,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当然,最美妙的是还能来一杯威士忌。”
“我赞同你的说法。”滂沱大雨落在小教堂的钟楼上,发出独属于雨夜的声响,天色漆黑如墨。阁楼的门被人“吱嘎”一声推开了,来的人身穿黑色西装,打着一柄黑色的长伞,是昂热。“希望你还能找到一只杯子,给我也来上一杯。以我们的交情,太区别对待也不大好。”
“劳烦你,昂热,以后不要在这种阴沉的下雨天,穿得像个送葬人似的来我这里听钟声。”守夜人只好又抓起他的威士忌,努力从角落里又掏出一只看起来很可疑的杯子——谢天谢地他这儿居然真有那么多杯子,倒了小半杯递给昂热。
他正想重新趴回电脑桌前,昂热却环视了一下房间里,最舒服的单人沙发依然被苍不语盘踞,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守夜人赶去床边,自己占领了电脑前的转椅,他顺带拉开领带,解开衬衫的纽扣,让自己尽量舒适一些。“黑西装怎么了?我们认识那么久,不是一直这么穿吗?”
“因为这些年你一直在为送葬做准备。”守夜人说。
“我以前还说过你穿黑西装老气呢。”苍不语叹了口气。
“那是很久以前了。”昂热回答道。
三个人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口一口喝着酒,很久都没有说话,好像真的是三个在某一个平常的夜里聚在一起喝酒、听雨、听钟声的老友。终于,酒杯里的酒见了底,留下琥珀色的残渍,像金光闪闪的蜂蜜。
昂热放下手中的杯子,从西装的内袋掏出一支录音笔。“借你的音响用一用。”说是借,但他也没给什么回应的时间,就已经将它连上了音响。录音里,两个低沉的男声混合着沙沙杂音,一切都好像呓语,直到楚子航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000……000号!”
这一串数字打破了静寂的雨夜。昂热伸手关掉录音笔,“今天下午我去看出子航时,对他施加了催眠。”
“听起来你侵犯了学生的隐私。”苍不语打了个哈欠。
“我原本想知道一些关于‘爆血’的事,没想到会录下这些。”昂热解释道。
“这听起来像是个噩梦。”守夜人说。
“我听过这个故事。”苍不语放下手中的杯子,“即使在清醒的情况下他描述起来也像是一个噩梦。”
“他怎么会说给你听?”守夜人惊奇道。“你这样的性格也能做知心哥哥?”
“一个小交易,你跑题了。”苍不语托着下巴提醒道。
“我查过地图,那条高架路的入口是从‘001’开始的。”
“0在很多文明里都是玄妙的存在。”苍不语垂着眼睫补充,“罗马教廷认为0是邪物,他们不允许‘0’存在,认为他会污染神圣的数。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有关于‘0’的延伸意。基于洛必达法则,它可以等于任何一个数,是无穷,是万物,是虚无。死亡,是虚无的起点。”
“那台迈巴赫后来找到了吗?”守夜人突然问了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但是昂热和苍不语都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昂热立刻回答道,“找到了,在城外的荒地上。”
“所以,在那片荒地上,楚子航遭遇了北欧神话中阿瑟神族的领袖奥丁,而他却觉得自己在高架路上。”守夜人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他正用他的牙齿慢慢碾摩口中的冰块。“这是幻觉?但神话里说奥丁是黑龙的死敌,他代表正义,出场应该带着漂亮的瓦尔基丽们,而不是楚子航口中那些像死侍的黑影。”
苍不语又拿起了杯子,他思考的时候总喜欢在手里拿些什么,“那不是幻觉,更像是什么东西劈开了时空。‘000’是最好的暗示,那是入口,但不是高架路的入口。0代表通向虚无,那是死亡之地的入口。”
“别瞎扯了!”守夜人从他混乱的棉被里蹦起来,“你是说死人之国尼伯龙根?那是炼金术师们的圣殿!他们为了找到它想破了脑袋,没有道理一个孩子误打误撞就进去了。”
“难得见你又激动了。这些年无论听到什么事,你总是像条懒蛇缩在沙发上,还长出了啤酒肚。”昂热指了指他格子衬衫都遮不住的肚腩。
“确实,以他喝啤酒的量来说,这个肚腩大小很合理。”苍不语点头表示赞同。
“容我说一句,啤酒肚和啤酒没什么关系。”守夜人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那里曾经有吸引无数漂亮姑娘的八块腹肌,现在就只剩下白花花的一整块,他有些苍白地狡辩。
“我可能,”苍不语换了一个话题,“我是说那个晚上,我应该就在现场。”
“吱嘎——”转椅因为剧烈扭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这下连昂热也站了起来。两个几十年都不曾激动的老家伙同时将热切又惊悚的目光投向苍不语。昂热本来只是想问问守夜人尼伯龙根的事,毕竟他才是炼金的行家,没想到苍不语才是藏在幕后的最终BOSS,一出场就带着惊天情报。
“很难形容。”苍不语皱着眉头,“我没有看见高速公路,只是正巧路过那片荒地,老实说,那里让人感到不安。我听见了滂沱的雨声里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和一种庄严到令人恐惧的声音。我意识到,这片空间在眼睛无法触及之处,可能并不那么平静,这种受到蒙骗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然后呢?”昂热追问。
“所以我把它劈开了。”苍不语冷静阐述。“里面冲出来一辆迈巴赫。”
“?”昂热和守夜人同时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好像震惊里还掺杂着一些一言难尽的情绪。这就好像他们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寻找一把能够开门的钥匙,有个疯子却直接一炮将门轰了并给他们了一个‘就这么简单?’的疑惑眼神。
“你看见奥丁了吗?”守夜人问。
“全是雨幕和雾气。”苍不语低声说。“你知道的,通常对我来说,水就是我手指的一部分。但是那些雨水和雾气不一样,他们好像是死的,完全不听话。他们好像根本不像由水组成的。”
“也许它们真的死去了。”守夜人也低声说,“炼金的本质本来就是‘物质的重生’,而重生的初始是死去。尼伯龙根里遍地是宝藏,说的很有可能就是‘死去’的物质。”
“你打开的是平行空间?”昂热沉思。
“你们非要对一个文学教授同时灌输炼金知识和科学知识吗?”苍不语木着一张脸问。“传说中八荒剑能度化受苦身死之人,所谓度化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斩红尘痴嗔,所以它确实对开辟空间、沟通生死有点作用。”
“你才是真正的神棍吧!自己用的东西也需要用传说这种修辞手法吗?”守夜人表示不理解。
“那在神手上和在我手上能是一个东西吗?”苍不语理直气壮。“汉水边的传说中,十金乌现世,大批百姓因干旱与饥饿在痛苦中死去。苍苍便消融群山雪水,让火焰覆灭,又将本源之力一半化作五行弓借羿射日,另一半化作八荒剑度化在苦难中死去的子民。那你看它在我手上能劈到太阳吗?”
我看你是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守夜人在心中暗暗吐槽,却不敢说出来,只好换个问题,“所以,你算是救了楚子航?”
“严格地说,我只是加快了他离开尼伯龙根的过程。”苍不语低声回答。“是他父亲。我听到的是他和奥丁的声音,他劈开了浓雾和死侍,我看见了奥丁。他站在白色的光芒里,骑着八条马腿的怪东西,那东西带着面具,吐息之间带着细小的电光……”
“那是八足骏马Sleipnir。”昂热解释道。
苍不语敷衍地挥了挥手,继续说,“拿着一把鱼叉…”
“那是世界树枝条做成的长枪Gungnir。”守夜人也帮着更正道。
“你管他是什么呢,你们究竟想不想听?他带着铁面具只长了一只金色的眼睛,总而言之不是个人。”苍不语威胁,他缓慢地说道,“与其说他是神,不如说是庄重威严的魔鬼。我只看到了一眼,我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了我,那条裂缝就像是昙花一现很快就又合上了。”
“这样的说法和北欧神话不符。”昂热皱眉,“如果一件事连你都感到被制约,那应该是很棘手的事情了。”
“我也是要遵守万物法则的,毕竟我目前确实还是个人,昂热。”苍不语摊摊手。“只有被龙选中的人才能进入那里,明显我不是那个人。楚子航才是我们的线索。”
“他好像也并不知道内情,只是误入。”守夜人显然对这个模糊的线索好像并不满意。
“但这是我们迄今为止唯一的线索。”昂热说道。
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守夜人说,“是的,去过的人,可能还能找到旧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和那一晚一模一样。雨好像直接从天幕间倾倒下来,浇在钟楼的窗上。守夜人坐在床上,手中还握着早就空了的杯子,注视着他的两位多年老友。
昂热坐在电脑桌前的转椅里,却面朝着窗外,他的腰背挺直,剪影瘦削坚硬,像手持尖刀的武士,永远保持着战斗的姿势。而苍不语穿着宽大的白衬衫,慵懒地蜷缩在柔软的沙发里,但是他知道,他就像一只潜藏在黑夜里的猫科动物,随时准备向爬行动物伸出他尖利的爪牙。他们的姿态截然不同,却都孤独而执拗,好像在下一刻复仇的熊熊烈火就要将龙王和自己都燃烧成灰烬。
守夜人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真能找到进入尼伯龙根的入口…”
昂热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和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珠,淡淡说道,“那我会把龙类捆在他们的神殿里,在每个神殿里都塞上一枚核/弹,同时引爆。我会坐在那跟钉死白王的铜柱上看这群爬行动物的世界覆灭,大火像雨一样从天空中洒下来。想起来就觉得很美。”?
苍不语也跟着注视着雨幕,好像透过这雨幕深深地凝视着什么。“这与我其实无关。只要龙王苏醒,我便杀了他们。如果奥丁挡在路上,我就连他一起杀死。如果尼伯龙根是他们的老巢,那我终有劈开它的一日。”
“真是…很有你们的风格。”守夜人抽了抽嘴角。“所以你们今天来是为了和我庆祝找到了龙类巢穴的线索?”
“那倒不完全是。”昂热重新举起空空的酒杯,“为了确保我能坚持到找到尼伯龙根,你得帮我个小忙。”他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神游的苍不语,耸耸肩。“毕竟,这种政治上的博弈好像确实也指望不上苍。刚刚得到消息,下周校董会的调查团会到达学院,他们大概准备把我这个校长炒掉。”
“我觉得和我还是有点联系的,这件事的起因大概确实是他们觉得我死了。”苍不语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昂热反问苍不语。
“要不…我们把调查团暗杀了?”苍不语难得有些迟疑。
昂热耸耸肩看向守夜人,“你看,所以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龙族II》第十一章:守夜人。这边的对话很多都仍然化用校长和副校长的对话,只不过乱入了一个苍宝。重新看了一遍才发现《龙II》的中间章节简直像个谈话节目,重塑世界观的那种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