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来越强烈,运用耀眼的光线笼罩着冷血的世界,妄想以自然光线来增加人间的暖情。
阿姨边拿着蒲扇给王依扇风 ,扇出来的风也是冰热交织,她嘴里吐着热气,“好热,我们回屋里坐吧。”
她们都进了客厅,嵇忞看向和自己一起帮忙搬凳子的叔叔,随后手指摁在凳子面上,声音特别轻小:“你说那个小孩今天会来吗?”
叔叔高大的身子蹲下来,尽量地与嵇忞保持眼睛平视的状态,“他会来的,相信我。”
他望着门口单调的景象,又把目光收回来,非常能够理解嵇忞的心情,“如果江知闵没有来的话,我就带你去找他。”
嵇忞追寻着他的视线转移,一样地把眼睛投向未知的远处,似懂非懂,默默地点了点头。
叔叔考虑周全,为了让他更好地与对方建立朋友关系,特意把大门敞开,大门短暂地没有起到了遮蔽的作用。
嵇忞心中觉得空手,木呆地站在门口太突兀,很大概率会被别人认为是流浪汉。
于是他灵机一动,手里提着红彤彤的塑料凳子,怀里抱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观察周围良久,终于找到了在屋檐阴凉的地方。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很厚重,嵇忞不得不把书籍平坦地在膝盖上。
风是灵动的,它会时不时把驻扎在枝条上的绿叶轻轻摇晃,让形状统一的叶子落入早已刻印在文学世界作品上的某段含着丰富血肉的文字。
男人没有骗嵇忞,果然过了漫长的十分钟,让他等待了许久的男孩终于携带着落日余晖般的温柔,路过门前。
那位身高修长的男孩太阳穴两边流着吸汗,用粗麻绳拉着蔚蓝色的推车,不大不小的推车装着不该属于十一岁男孩承担的木材重量。
粗壮与细弱这两个形容词混合的木条层层叠嶂,如果是在遥远的湖泊岸边看,像是人工堆起了一座矮矮的褐色山峰。
他们的距离只隔了两米,嵇忞除了看到江知闵身形的大致轮廓,还看清了他脸上的五官,并且不着痕迹地记录在命运轴。
大概是上一庚世纪留下来的心灵感应,嵇忞没等旁人给予正确的答复,心里就有了颗笃定的念头:“他就是江知闵。”
可能是一时间他对周围新事物观察的心过于新奇,并没有及时地掩饰视线,导致对方察觉到了异样。
嵇忞看到对方也在看自己,似乎是被细长的针头扎了一样,连忙站了起来。在膝盖上的书籍突然缺乏了安全感,立刻重重地掉落在坚硬的地面,接连发出了巨大的动静。
这不寻常的一切都在彰显出他的慌乱与无策。
江知闵眼眸透露出了稍许的诧异,嵇忞强制性忽略了这一细微的眼神变化。
嵇忞的语调特别平稳,完全看不出他内心藏匿着波涛汹涌的大海。
“你好,我今天刚来这条村,没有朋友,听叔叔阿姨说你性格很好,请问你能跟我一起玩吗?”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貌似有声音屏蔽器,淹没了万物的躁动,连剧烈心跳声都因双方的耳朵选择性失聪,变得无影无踪。
江知闵宁静地注视着那位莫名其妙的陌生少年,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朦胧的山峦都快要成为沉寂的灰烬了,他才动了动被太阳侵略过的薄唇。
“那你要去我家吗,还是说等我来找你。”
呆若木鸡的嵇忞真的是觉得自己傻得要命,包括在门口阅读书的真实目的。
他努力地追逐漂浮在云端的思绪,声音游离在两个人相隔的空间里,“我跟你一起拉柴火吧。”
说罢,在江知闵默认的情况下,嵇忞向前和他一起拉动了车轮的轨迹。
粗糙的麻绳在嵇忞光滑的手心不断地摩挲,没有手套的庇护,不知不觉中,细嫩的皮肤表面已经出现了轻微掉皮的现象。
这一现象带来的痛感是明显的,不可忽视的,但是嵇忞集中精力在思考如何发力,并没有理会。
江知闵早早注意到了这一“突发”变动,眉宇愈发筑起,眼眸的沉稳如同千年的潭水。
他观察着掉皮的地方是否有血迹溢出,好像是在冷酷地审视,清冷的声音略微起伏,“疼不疼?”
虽然对方没有明指到底是什么,但是嵇忞不笨,他立即看了看自己不再“圆满”的手心,没有过多的纠结,坚定地摇了摇头。
江知闵犹豫了几秒,手里每天必做的动作重新开启,决定收回另外一种语言形式表达的目光。
他眼神和语气看似和深幽池塘里游动的鱼一样漫不经心,“如果你需要的话,下次我给你手套,今天我没带。”
嵇忞睁大了被阳雾弥漫的眼睛,恍然大悟,迟钝地点了点头,“你手疼吗?”
江知闵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吞入腹中,顿了顿, “习惯了。”
嵇忞从小到大都经受过在新环境之下要自我介绍的“文化”熏陶,自然而然的生活受到了影响。
“我叫嵇忞,禾字旁,上面是尤,下面是山,忞,语文的文连同开心的心。”
江知闵快速地把他名字记录在生长于心尖的铁树上,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把课本上知识运用到了现实生活中:“忞这个字我知道,老师说这是多音字。”
只是简简单单的介绍,连容易让人陷入睡眠的威风都没有以开放的姿态扬起,就激发了江知闵探索未知领域的欲/望。
嵇忞灵魂一定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孤僻的江知闵从来没有对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多好奇心,内心像是安装了永动机,总是迫不及待地挖掘关于嵇忞的未知。
“为什么你要叫这名字?忞为什么读wěn?”
嵇忞闻言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我爸很喜欢wěn这样的念法,之前他也让我决定按哪个读音来,我选择了同样的选项,不过我父母和我在老师同学们或者是其他人面前,就是mín。”
江知闵观望着遥远无羁的河流,约莫视流水行动的轨迹太过于无趣,然后扭头看向他,不经意间询问:“除了你父母和我,还有别的人知道你真实喜欢的读音吗?”
嵇忞非常地果断,郑重的语气像是在许诺山海都撬不动的诺言。
“没有了,我不想告诉他们,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这句话包纳了太多太多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江知闵即使接受了对方的神情庄重讯号,但还是没有相信。
他叹了叹口气,“你以后会告诉别人的。”
“我发誓我不会。”嵇忞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体现出了他的执着和顽固。
世人都说人类的誓言是最不可靠的,但,十一岁那年的嵇忞却突破了刻板印象,多年后他们再次重逢,他还是未曾告诉任何一个人这份独特的秘密。
河流在积石上激起了浪花,清脆地奏乐,引得嵇忞犯了甜食瘾,想吃刨冰,不过一想到甜甜的刨冰,他洁白的牙齿就隐隐作痛。
这时候,江知闵还没有读心的能力,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节奏慢了半拍地说:“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知闵,江苏的江,知道的知,闵是门字里面加一个文学的文。”
在夸奖这方面,嵇忞从来不小气,他真心真意的说:“很好听的名字。”
江知闵很少被别人夸奖,再加上对方表情是那么的认真,识别不出来其中的虚伪。
他有些害羞地移开了视线,轻声细语地说:“谢谢。”
他们就这样拉了一段路程,在拐弯处看到了江知闵的房子,刚好他家里没人,不过花盆底下有生锈的钥匙。
嵇忞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江知闵也没有表示,过了三分钟他从屋内,拿了两杯新鲜的橙汁走出来。
玻璃杯外壁冒着冰凉的水珠,只要接触一秒,手掌就会沾染数不尽的凉意,酸涩的橙汁一进入口腔,仿佛解开了夏日的密码。
江知闵看他是喜欢自己做的橙汁,才愿意硬生生地念出了心里重复八百次的台词。
“谢谢你帮我,我不是恶毒的资本家,橙汁等于工资。”
江知闵应该是故意等待时间的飞逝,在他喝完橙汁的时候又说:“抱歉,我还要去帮二婶家在山上放牛。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是忘记了。”
嵇忞并没有因此恼怒,反而还多了一些好奇,“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小牛很听话,不吵不闹,任凭江知闵牵扯着它,然后静静地在山上吃草。
江知闵说它的母亲昨天晚上刚刚走,亲子是有心理感应的,它大概也知道到母亲为什么不见了。
苍茫的天空下,嵇忞和江知闵一同坐在茂密的草坪中,看小牛吃草的样子看了许久,久到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太阳起伏的频率。
江知闵看过太多次这样的情景,便觉得无聊,索性躺在让后背酸痒的草坪上编织狗尾草。
嵇忞之前只在书上见过狗尾草,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他指尖,狗尾草每秒形状经过手工,就会变得不同,转眼间看得痴迷。
牛不知怎么的忽然鸣叫了几声,嵇忞好不容易脱离了狗尾草的幻境,问:“小牛有名字吗?”
江知闵瞥了他一眼,回答很干脆:“没有,但是你可以给它取名字。”
嵇忞思索了一番,“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江知闵那时候想法很单纯,天真,在日常生活里,除了读书,干农活之外,每天晚上,枕在梆硬的枕头上,就开始幻想着自己有钱,能过上好日子。
他不小心扯断了狗尾草的根,狗尾草像芦苇般一下子全散入他的掌心,“叫‘发财’可以吗?”
嵇忞连连点头,“这个寓意很好。”
江知闵细细打量他,觉得他一定是从城里来的,“ 你来自哪里?”
“我是无锡人。”
对数字敏感的江知闵内心无声地计算机无锡到常州需要多久,“你一直生活在无锡吗?”
“嗯。”
江知闵旅行轨迹没有越过常州,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充满耀眼的空白。
“无锡应该很好玩。”
“跟这里差不多。”此时此刻,嵇忞也摘了一根好看的狗尾草,模仿起来江知闵刚才的举动。
要不是发财时不时的鸣叫,江知闵都快要陷入草坪的温柔乡。
他再一次接过了对方由芦苇手工制造的手环,下一秒迅速地把粗糙的手环套入白皙的手腕里,这种接近自然的装饰毫无违和感。
江知闵立马猜出来嵇忞这是去岸上摘的,这个动作手环的原主人目睹了全程,引得嵇忞在旁边浅浅笑了起来。
“你会写作文吗?”
嵇忞愣了愣,直白地说:“我也不大会。”
湖边岸上随风摇曳的芦苇也清洗不了软绵绵的忧愁。
江知闵无奈地说道:“如果你会写作文的话,我希望你能教我怎么写暑假日记,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来。”
“上一次写作文我还被老师骂了,他说我摘抄句子都不懂得摘抄文艺一点的。”
嵇忞感到不可思议,轻轻挑了挑眉梢,“你引用了什么句子?”
江知闵老老实实回答:“时间强|奸了过去,生出一个杂种叫回忆。”
“这句话我还是抄隔壁班同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以为嵇(ji)是第四声,结果刚才想起是做姓氏是第1声,虽然它是多音字,但是也没有第四声读法,一下子暴露出我是文盲……我现在改姓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