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过平静的小镇,车辆缓缓地前进,窗外的一切缭乱的景象,从繁华城市来到贫困乡村的旅客眼里都是走马观花,根本不值得一提。
王依刚和国际客户交谈完,太阳穴一时间感到隐隐作痛。
嵇文的父亲单手握准方向盘,耳朵听着ai导航播报,额头上青筋在不耐烦地跳动,生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和。
“醒醒,过万重村到了。”
靠在滚烫的窗户睡着的嵇忞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父亲的说话声,昏昏沉沉的大脑立即清醒过来。
王依没有像她丈夫一样暴躁,反而是带着怜爱轻轻地摸了摸嵇忞头发,嘴唇的笑意不咸不淡。
“听说村庄里的紫藤萝很美。”
男人冷笑一声,皱起了不悦的眉,字里行间充斥着嫌弃。
“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原本计划去西藏的旅行也不得不取消。”
这句话冲击力极大,十一岁的嵇忞在旁边愣了愣,不断燃烧地热情瞬间熄灭,不留半点灰烬。
王依略微不爽地摆了个不耐烦脸色,移开了失落的目光,朝窗外单调的世界看去。
“孩子想说来这里,再说了西藏又不会跑。”
此时此刻,随着父亲的冷嘲热讽,嵇忞心已经镀上了冰冷的钛合金膜,眼眸闪烁的光芒逐渐暗淡,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
王依扭头观察着儿子的神情,脸色变得暗沉,所剩下的好心情全部覆灭。
她不再像外人样扮演温柔的角色,撕碎了伪装的面孔。
“嵇忞,你不要给我传来一种你不高兴的感觉,是你说要来的,你爸现在骂的也是我,你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嵇忞不动声色,缓缓地闭上眼睛,保持良久的沉默,冒着冰凉味道的掌心覆盖在平坦的大腿,隔着衣服布料都能感受到寒意。
懂得适当吃亏的他没有拆穿母亲的谎言,明明是母亲多次推荐过万重村,经过母亲语言的渲染,他的心终于有所打动,才向父亲说不去西藏。
其实,他知道这只是王依小小的阴谋罢了,她不敢跟父亲说,所以就借助自己作为孩童的家庭地位,来实现贪婪的个人愿望。
王依见到丈夫沉着脸色不说话,她心里的火焰更加旺盛,释放出来的愤怒,好像能点燃整座千年雪山。
她不惜破坏旅游的氛围,开始混淆黑白审判,其中又有讨好的意味:“孩子都是白眼狼,不懂得感恩。”
这刻,嵇忞一直在毫无破绽地装睡,眼睫未有一丝颤抖,唇线抿直,坚定的内心维持表面的平静。
妻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刺耳,嵇夏眉头皱得更加深刻,毫不留情地揭穿妻子真面目,“够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跟孩子提要去过万重村的吗?”
王依心中一怔,指尖泛白,顿时间目瞪口呆。
嵇夏没有再顾及妻子的情绪,冷漠地凝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
“嵇忞还小,他当然不会与你计较,但是你要清楚年龄小不代表记忆不好。”
从外耳内透过来的光线一点点地把嵇忞细软的发丝淹没,直到父亲说完这句话,他还是一样的毫无波澜,仿佛嵇忞早已在前五分钟窒息在暖阳里。
王依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两边的法力纹也因为过度的悲伤无法绽放幅度。
她无视了嵇忞的失望,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向辽阔的阔叶林,语调凉凉的,“我知道了。”
过了三分钟,他们已经进入了过万重村都领域,果然名不虚传,所看到的景象完全可以匹配旅游宣传语的任何一段话,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
不爱拍摄的王依默默地拿起摄像机,拍下了长达十五秒的视频。
随后,她又用绵软的纸巾擦了擦眼眶的泪,然后清了清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的嗓子。
“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她故乡就过万重村,我们好几年没见了,我有点想她了,况且前段时间也有村民在网上卖农村自建房,家具齐全,价格挺便宜的,我就刚好买了。”
车内特别得安静,无人回复,说话那个人半点嘈杂声音都听不见,似乎一下子丧失了听觉。
王依满脸尴尬,速即转移目标,终究把目光落在常年被她忽视个人感受的儿子身上。
她没有控制力度,拼命摇晃对方的胳膊,语气充斥着别样的恳切。
“嵇忞,到了,不用睡了 。”
这句话犹如良药,嵇忞像是听到了系统程序的指令,慢慢地睁开明亮的眼睛,独自接受波涛汹涌的夏天。
下车了之后,迎面吹来一阵阵清凉的风,忽然间,嵇忞产生了严重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健朗的四肢快要被细碎的微风吹散。
嵇夏抓住了对方在和朋友通话,没有时间光顾其他事物的时机,悄咪咪地把儿子拉在隐秘的树荫底下。
他半蹲身子,沧桑的脸出现了一抹苍白的笑容,虚假笑容可以随时随地被即将掉落在地面上的落叶拂去。
同时,十一岁的嵇忞感受到了父亲指腹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要玩得开心,你妈说的话,非必要情况之下不用采取。”
“不要在意她,她虽然是高学历,但是就不代表她的品行和三观已经达到了高的阶层。”
嵇忞站得笔直,眼眸是一片死寂,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就像颗存活在深海里的千年珍珠,永远闪烁遥不可及的璀璨,但经历了太多年华,外界早已无法给“珍珠”传染可以御寒的温暖。
王依已经挂掉了电话,立刻抓住了焦点,正朝他们走过来,嵇夏有太多想传递的言语,但考虑到妻子顽固不灵的性格,也只能潦草地结束话题。
“半个小时过后我就要回上海处理公司的事情,我不可能当你的嘴巴,如果你妈冤枉了你,你要当场说出来,不吃没必要的苦。”
懵懂天真的嵇忞领悟了波澜壮阔般的内涵,最终妥协似的点了点头。
王依敏锐地察觉到了话题结束的刻意,眼眶上的镜片暗自帮她收敛了戾气,皮肉不笑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呀,聊得那么起劲。”
嵇夏松开了放在对方肩膀两边的手,站直了身体,“我跟他说,吃不了辣就别勉强,注意饮食健康。”
王依丰富的神情变化可以向家庭伦理剧提供素材。
她推了推掉在鼻梁上的眼镜,窘迫地抿了抿唇,“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是聊一些我不能听的东西。”
嵇夏既是维护家庭关系和谐,也是打破家庭关系和谐那个人。
周围的树叶摇摆的动作更加千奇百怪,几乎达到了疯狂的状态,现在若不是晴天万里无云,会让人们误以为这是台风的前奏。
他扯了个虚伪的微笑,无情无义地给出了评价:“你要不去精神病医院看一下吧,我给你挂个专家号。”
“你说话别总是带刺”,王依又望向远处大步走过来的熟悉的身影,先前不复存在的笑意迅速荡漾在眼波,“我朋友来了,麻烦发挥你的高情商。”
嵇夏穿的油亮皮鞋轻微地往后退了两步,挤压起眉心伤害了妻子的热忱。
他为了不让孩子听见恶言相语,故意压低声线,“半个小时后我就要走了,没时间和你们瞎扯。”
王依眼看朋友和她的丈夫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想要拔高的音量不免得降下来,忍住了长期堆积的愤怒。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起码坐两个小时再走,你让别人怎么看待我们的感情,你是不是想离婚?”
字字诛心,但嵇夏并没有被吓到,反而露出了违和的笑意,平和地反问:“是我不想离婚吗?”
王依看见朋友和她的丈夫就离自己只有两米元,连忙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试图用拙劣的演技披上繁华的遮羞布。
“你知道我这是开玩笑的……行了,别当孩子说这些。”
朋友挥了挥手,带着矮胖的丈夫走到他们身边。
她脸上飞扬着幸福的春光,这深深地让王依羡慕,不过这种善妒只显露了一秒,因为对方嫁的老公没有嵇夏有钱有势。
“小依,好久不见啊。”
“这是嵇忞吗,长得好可爱,阿姨都想亲你了。”
享受树荫凉爽的嵇忞没有被炎热和凉爽混淆一起的矛盾感觉冲昏头脑,辨别出来了此话的真假性,所以身体没有闪躲,礼貌地笑了笑,甜甜地说了一句“阿姨好”。
她老公正和嵇忞的父母寒暄,听到了文明的问候语,把目光投向他,笑嘻嘻地问道:“见到叔叔就不好了吗?”
浓烈的阳光停滞在稚嫩的五官,过于偏爱太阳刺痛了他的双眼,嵇忞稍微眨了眨眼睛,非常自然地接过了话题,“叔叔也好。”
朋友知道他们是有钱人中的有钱人,阶级的巨大差异,让夫妻二人内心升起了卑微。
她努力地打破隐藏起来的自卑束缚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期间还在衣服上闻到了太阳和洗衣粉的味道。
“这里太晒了,赶紧回屋吧,我和他亲手做了冰棒和糕点,也切好了水果,希望你们喜欢。”
“谢谢阿姨和叔叔。”嵇忞心里感觉,脸上的表情却很难识别出是虚伪与真实,而且他比大人都抢先了一步回答,这样更让人觉得自己是真心高兴。
虽然,嵇忞心情表格里面没有任何一丝高兴与悲伤,但他绝对没有鄙夷,高傲之情,他只是想让那对夫妻更加自信一点。
嵇夏是个精明的商人,自然懂得表面的一套。
他两眼放光,笑出声来,“小忞很喜欢吃糕点,简直是情有独钟,他今天有口福了。 ”
阿姨听到这句话心里更甜了,踩碎了路边的野花,“喜欢就多吃点,吃不完会浪费的。”
那时候阿姨叔叔他们家离江知闵的家很远,但是王依买的房子却和他家很近,中间只隔了两户人家。
过了三十分钟后,嵇夏真的像所说的一样,不过离开前连连道歉。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个男性,坐在藤椅上,喝着冰饮,边听着妇女聊天的叔叔脑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正在无聊抠手指的十一岁男孩。
“你买的房子旁边就有一户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男生,他叫江知闵,留守儿童,跟外婆生活在一起,平常没人跟他玩,没准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猝不及防的话语,嵇忞对此的首次反应是他第一次踩到了地面上的细嫩木条。
他心中呈现出满满的疑惑,不过弥漫光点的眼眸陈述内人早已把困惑之情省略。
“你也不用特意去找他,到时候江知闵搬完木柴回来会经过这里,你就顺便跟他搭几句话就好了。”
“虽然大家都说他阴郁,但是在田地里他经常帮我插秧,摘玉米,扎稻草人,我发现他是个不错的孩子,我相信你会跟江知闵好好相处的,只要你不带偏见看他。”
王依和朋友闲聊正起劲时,听到了他们的交谈,突兀地投射过来视线,紧跟着附和道:“就听叔叔说的去做,你在这呆着也无聊,看多电视对眼睛不好。”
嵇忞接收信息的同时,内心反反复复地咀嚼着陌生的名字,像是要把这由三个好听的汉字组成的姓名一分不差地吞咽于腹。
他苦恼地思索了一番,抛弃了权衡利弊,未发展健全的灵魂制造出了纯粹的感情,很单纯地问:“江知闵要是不想跟我交朋友呢?”
叔叔大笑,沾满冰块气息的手指轻轻抚摸嵇忞的头发,认真地回答:“怎么可能,你这么懂文明,他会喜欢你的。江知闵讨厌调皮捣蛋的人,刚好你不是。”
王依早就缺乏耐心,但是朋友在场,还是要装作温柔的人设。
她语气是温和的,内容却是锋利的。
“不要想这么多,你不主动别人怎么可能会跟你玩。”
“之前我叫你带名著来阅读,你要是听了我的话,也不至于现在没事干。”
嵇忞哑口无言,疲惫占据了语言组织,他很想说自己书包就有初中必读的阅读名著。
善解人意的阿姨替嵇忞疏解麻烦,“没事,不用指责小忞,好不容易放一次暑假,当然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