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要休息半年。”
对面的人不断转着价值千万元的佛珠,皱起眉头,沉厚的声音透露出惋惜,“你现在当糕点师也能赚挺多钱的,好端端放弃一个就业机会……”
和江知闵通话的人是一位特别有钱的老顾客,当得知对方不干时,第一时间就急匆匆打电话过来,询问具体情况。
江知闵望了一眼窗外的世界,眼神暗无光泽,脸上面无表情与客人聊天的语气截然相反。
表情像经过时间沉淀下来的冰山,而语气像温柔的春天。
他没有过多解释原因,又重复了上通电话说过的话:“真的是很抱歉。”
江知闵做的糕点样样好吃,或者是说祖传秘方很符合大众的口味,这位顾客对他甜品最独有情衷的是红豆糕。
顾客沉默的一会,大概也是做了充足的思想斗争,“行吧,你回复工作时请通知我。”
飞机票定的是下午四点钟,江知闵要从上海回到自己的故乡,江苏常州。
江知闵十七岁来到上海,在上海交通大学读物理学,二十三岁硕士毕业。
他没有像大部分同学们一样,去从事教育行业,也没有做IT,而是传承祖辈的手艺,当糕点师。
他做糕点道路之所以这么顺,也是因为祖祖辈辈早就打好了路,全国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家店,名不虚实的百年老牌。
李烁身为多年的好友,每一次见到江知闵,都会吐槽他不务正业,浪费那么好的学历。
如江知闵二十五岁,已经从事糕点工作两年了,最近还考了一个高级糕点师证。
江知闵听到李烁这么严厉指责自己,悠闲喝着柠檬茶,心中毫无波澜,淡淡的说道:“天底下不务正业的人多了去。”
太阳灰蒙蒙的,一点亮光都没有,像一盏即将燃烧完灯芯陈旧的灯,与江知闵体内仅存的生命鲜活力十分相似。
冰镇的柠檬茶快见底了,江知闵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在斟酌语言的哲学家,“如果糕点干不下去,我也会换一个工作方向的。”
李烁还没有完全掌握成年人看破说不破的技能,语调凉凉的,比刚刚冰镇的冰红茶还要冷。
“如果江家的百年糕点被你搞砸了,祖辈也不会放过你的。”
回忆到这就终止了,由于最近比较贪睡,再加上舒适的空调温度,江知闵只是在床上思索了两分钟,就睡着了。
去往机场,太阳没有前半个小时那么暗淡了,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暖暖的光线吃掉干净的玻璃,光丝在慢慢地蔓延到他白色的衣领。
司机比较健谈,忍耐了五六分钟,立即开始话唠模式:“是去出差吗?”
整个精神世界都在晃动,江知闵强装着平静,盯着不远处太阳的水平面,冷清的声音不尽人情,“回老家江苏。”
司机也许是很久没有碰见老乡了,面容露出可见的喜悦,“我老家也是江苏的,我江苏常州的。”
江知闵手里紧握着蓝牙耳机盒子,为了陌生人之间体面,他没有刻意戴上蓝牙耳机结束话题。
“我也是。”
离浦东机场还有一些距离,司机主动找无关紧要的话题,就这样硬扯了一路。
临走之前,江知闵知道对方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内心不由自主的产生敬佩。
江知闵背靠着暖阳,任凭自然相光线侵袭,视线定格在执意要帮自己拿行李的中年男人上。
他不咸不淡的说:“在外打工不容易,祝你一切顺利。”
司机帮他从后备箱搬运行李,行李箱落地时,摸了摸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谢谢你,年轻人。”
上海到常州只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下午五点就可以到达常州机场。
乘坐飞机在一个小时里,江知闵什么也没有做,连广阔的山脉,软绵的云海,繁华的城市,都未曾看过一眼,只顾睡眠。
飞机还在广播,他靠在窗户边边睡觉,足足睡了一个小时。
短短的小时里,江知闵探寻到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充斥着团团白烟,白烟只是比喻,又似水,又似云,周围弥漫着清幽的紫藤萝味,万物看起来一触即碎,仿佛置身在虚假的桃花源。
有道陌生的声音在跟自己对话,大致的内容无法进行完整回忆,只记得对方在说一些很难懂的话。
最后,江知闵在飞机到常州时准点醒来。
出常州机场打车,江知闵是用方言来跟本地司机沟通的。
江知闵很快坐上一辆出租车,他讲着标准方言报了县名和具体的村名,恰巧司机就住在县附近,不需要导航就知道在哪里。
司机说他的外婆跟他同一条村的,江知闵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路途遇到的人总是这么凑巧,命中注定似的。
车内除了驾驶的位置,其他地方都没有开灯,江知闵看了几眼信息,立马熄灭了手机屏幕,因父母的严格管控,从小就养成不在夜间离开电子产品的习惯。
天空的颜色换了又换,每一天的颜色几乎都是不一样的,各有千秋,各有韵味。
江知闵目视前方,情感起伏不明显,“那也是我的外婆家。”
江知闵从小就生活在外婆家,直到上了高中才被父母接回到常州的市区。
外婆家的村名起的特别有文化,富有诗意,是村长和村民们经过多个夜晚商讨过的——过万重村。
外公还在世的时候,他就担任过村长,还跟不到五岁的江知闵吐槽,“谁当村长谁倒霉!”
下了出租车,没等他张望四周,一辆大货车朝他旁边飞驰,由于昨天晚上常州刚下完一场大雨,地面上的泥巴还未干,导致江知闵的白色行李上满是泥垢。
泥迹比他想象中的稳固千万倍,不管是用湿纸巾还是干纸巾,泥巴安然躺在行李箱表面,丝毫未动。
江知闵情绪稳定,没有因此恼怒,暂时放弃了被沾染污垢的行李箱,去寻找外婆家。
自从他上了高中,就再也没回过那个种满紫藤萝的过万重村。
万重村当然不只有紫藤萝瀑布,只不过紫藤萝瀑布在村里占地面积最大。
岁月会消淡记忆,江知闵对去外婆家的路,一无所知。
江知闵拖着行李箱,兜兜转转了许久,绕了好几条路口,结果全是寂寞,深幽的绿林。
绿林中的光自带一种阴森的氛围,江知闵对这种压抑的环境有严重的童年阴影,随时随地引起生理不适,脚步着急退了退。
转过身子,常见的树木之外,只看到了私人养的鹅在湖面上嬉闹,田野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万重村在常州是出了名的美,经常有人在这里旅游,在江知闵十岁的时候,曾经在网络平台火过一段时间。
除了大自然的功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经济落后,没有商业化改造的参与。
清楚自己是路痴的江知闵觉得很奇怪,虽然农村人都是早睡早起,大部分人家都是下午五点钟吃完饭,九点左右必须入睡了,但不至于这个时候水稻田没有一个农民在干活。
江知闵感觉村庄和之前他熟悉的万重山村中间差距逐渐变大,像个弹性的皮筋,越用力扯距离越广。
好在夏日的天不会偷懒,七点钟太阳才会渐渐消失。
藏在草丛里的蛙声一片,树上的知了从未歇停过,杂草不像市区人工栽培的草地那样柔软,江知闵觉得野草在扎自己小腿。
无奈之下,他打电话给外婆,可外婆的手机显示已关机。
江知闵回外婆家这件事情的谁也没告诉,想给多年未见的外婆一个迟到的惊喜。
水面的波纹经过白鹅鹅翅的振动荡起一阵阵涟漪,鹅翅间的淤泥坠入湖泊面深处。
江知闵看了看湖面,又注视着夕阳的残骸,不用去看电子时间,也知道现在接近七点了。
“你好,需要我帮你吗?”
磁性的声音犹如西湖水漾的清澈,能荡起无羁的水波也拥有安心,和嵇忞自身的能力和性格有着强大的联系。
是一种好听却不大众,易与他人混淆的声音色,给人长时间听下去的动力。
江知闵握着行李杆,赶紧回头,只见是一位高瘦而不柴的青年。
那位青年仪态很好,就算是眼光犀利的模特面试公司也在他身上挑不出一点毛病,从骨骼里自然散发出儒雅气质。
顷刻间,嵇忞与山与水相比,成为名副其实的赢者。
天生白暂的皮肤表面浮现出清晰的血管踪迹,无法用化妆品和医美打造成的深邃五官在阳光的衬托下,天神赋予的五官优越性淋漓尽致呈现在江知闵的肉眼。
一颦一笑体现出了演绎不了的亲和力,真如四书五经中所大量笔墨记载的翩翩君子,他在古代单凭美貌,大约能感化了身披荆棘的士兵不自觉放下坚硬的盔甲。
自然光线对他极具偏爱,每一处闪而不焦热的光线恰到好处,使嵇忞的眼睛连同睫晕染了鲜明,吸收了五光十色的白色的衬衫甚至可以变得更加透亮。
背景失焦,江知闵眼睛聚焦在嵇忞,仅仅和他对视了三秒钟,脸盲的他神奇的记住了嵇忞的模样,对于容貌的默写,不是走马观花,敷衍了事,而是真实顷刻入脑海,一分一毫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