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盛宴,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位监国出席了,天下最有钱的家族的继承人到场了,现在连当今陛下都极为尊敬的国师也来了。
天启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还要再等吗?”叶知安问萧瑟。
“不必了”萧瑟含笑看着门口说道:“两个王府离这里都不远,相信监正带着小道童悠悠前来的路上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
此时,门口千金台侍从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
“宾客至!白王殿下,到!”
眼前蒙着白布的白王萧崇在侍卫臧冥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原本喧嚣的千金台再度安静了下来。
白王殿下也没有说话,一如往前的安静淡漠。
“宾客至!赤王殿下,到!”
穿着一身华服的赤王萧羽踩着匆促的步伐走了进来,一路上见到挡路的就踢开,看到不顺眼的就骂几句,一如往前的纨绔桀骜。
天启城的两位王爷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了。
“白王殿下。赤王殿下。”陆续有官员上前行礼。
萧崇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萧羽却直接骂道:“你们是饿死鬼吗?来这么快做什么?就不能等等本王?”
萧瑟也起身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二哥。”他抱拳对着白王微微弯腰。
“老七!”他直起了身子,有些不耐烦地对赤王喊了一句。
萧崇和萧羽都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
即便数年未曾相见,即便在这数年里,他们都想方设法要了彼此的命。但毕竟幼时也曾一起长大,毕竟,他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
“六弟。”
“六哥。”
一个温和却冷漠,一个不耐烦不情愿,但他们两个人终究还是回了一个礼。
叶知安也终于见到了自己这位留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兄长,果真欠收拾!
“弟妹,好久不见!”萧崇朝叶知安点了点头。
“二哥!”叶知安回了个礼,然后挑眉看向赤王萧羽。
“老七?”
“放肆,老七是你叫的吗?”萧羽没想到叶知安第一次见自己便如此称呼,顿时大怒:“你一个没有被册封之人,有何资格如此称呼本王?怎么,眼睛瞎了吗?”
“哦?”叶知安嘴角微弯,脸上扬起瘆人的笑意:“赤王,萧羽,是吗?姑奶奶想会会你很久了!”说话的同时身上的气势全开,整个千金台顿时被叶知安的气息笼罩,寂静无声。
“阿婧”萧瑟伸手拉住叶知安:“先办正事!”
叶知安气息一收,恢复成一副温润美人的模样,场上之人却再也无法把叶知安当作无害之人看待了!
“婧姐姐一直在等着找茬之人,这萧羽正好撞上,当真活该!”立于大鼓之前的司空千落瘪了瘪嘴,颇为嫌弃地看了看赤王萧羽。
“千落!”看着叶知安看了过来,叶若依连忙拍了拍司空千落,示意她收敛一些。
叶知安收回目光,含笑看向萧羽:“本姑娘的眼睛还没瞎,所以,老七,二哥,既然来了便是客人,今日定会好好招待二位的!”话语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萧羽别开叶知安的目光,看向萧瑟:“六哥,你今日面子大,四大豪商,朝堂百官都登场了,连太师和监正也都来了,我和二哥又怎敢不来呢!”
“不管七弟想不想来,终究都上来了,正如阿婧所说来了便是客,二位入座吧!”
“和你坐一桌吗?”萧羽眼神闪了闪,不怀好意地问道
“当然不是!”萧瑟转身看向千金台最高处:“我的位置在那儿!”说完,拉起叶知安的手飞到高台之上。
立于高台之上,萧瑟转身,望着下面的那些人,傲然道:“这就是我的位置。”
屠二爷忽然站了起来,他已经憋了一个下午,只为了说下面的那两个字。
“开宴!”
*
叶知安感知着高台之下众人的眼神不停地往这边瞟,轻啄了一口杯中酒,皱了皱眉便又放下:“萧瑟,你说他们现在在想什么?”
萧瑟把叶知安的酒杯放到一边,夹了一块蜜煎放进叶知安的碗中,这才面色冷峻地看向众人:“不过是在猜测我会邀请他们中的谁上来罢了!”
“那可真要让他们失望了!”叶知安咽下蜜煎,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这时天女蕊从一旁走了进来,叶知安朝天女蕊点了点头:“你终于到了啊!从三顾城道这里很辛苦吧!”
“是啊,一到天启城,就看到永安王殿下这场盛大的宴席!”
叶知安一顿,一旁的萧瑟皱了皱眉:“抱歉!”
“这才宴席的目的是什么?”
萧瑟放下了酒杯,“我把他们邀请来,只是告诉他们,我回来了。而他们,可以选择追随我,也可以选择对抗我。我不会拉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自己做决定。”
天女蕊冷笑:“你是不可一世的六皇子。你的确有资格这么做。但是你要想是谁给你铺的路!”
“我明白你想说的。”萧瑟站了起来,“这不是我耍威风的时候,我必须步步为营,珍惜那些为我铺路的人。”
“大师兄的事情,我不会忘记,你放心吧。”萧瑟走出了楼阁,站在那里俯视着众人。
十五盏的下酒菜已经上完了。所有的人耐心也磨尽了,场中之人除了钦天监的那两位,并没有谁是真冲的这御宴而来的。
从黄昏喝到了月升,真正的筵席也该开始了
“各位,都喝好了吗?”
全场寂静
“喝好了”“喝好了”
“那我这杯酒”萧瑟举起酒杯:“敬大家!”
众人:“敬永安王殿下!”
萧瑟却把酒洒在了地上,同时摔碎了酒杯。
“他到底想干什么?”天女蕊面色一紧,望着叶知安问道:“他什么意思?”
叶知安起身走到高台上一直被红色锦缎遮住的墙边,面色平静地瞟了一眼下方神色大惊的众人:“想干什么?当然是做一直想做的事!”然后伸手一把扯下红色锦缎。
锦缎背后那里挂着的不是一幅山水美画,也不是什么华美雕筑。
只有一个字。黑色的字,白色的底。庄严而肃穆,让看着的人浑身争起一股凉意。
奠。
“殿下!”臧冥对着萧崇低呼了一声。
“怎么?”萧崇也察觉到了场中气氛的变化。
“永安王妃拉开了帷幕,后面的幕布上写着一个‘奠’字。”臧冥左右环视了一圈
场鸦雀无声,宾客们全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望着萧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萧瑟双手猛地一挥,宴席四周数条白色帷幔从高出落下,看得众人更是一愣。
叶知安接过雷无桀递过来的麻衣,披在萧瑟身上,随即自己也披上了麻衣。
雷无桀则怒喝一声,一身红衣变成了碎片,飘落在了地上。
他们身下的那间麻衣,是由最粗的生麻布制作,并且断处外露不缉边。这件一件——丧服。
兰月侯眉头微微皱起,望向齐天尘:“斩衰?”
斩衰,五服之中最重的丧服。只有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承重孙为祖父,妻妾为夫,这样至亲离世的情况下才会服斩衰。
而在天启,服斩衰是大事,钦天监先代祖师曾有规定,哀虑过重会影响国运,服斩衰应慎重。所以要服斩衰需要经过钦天监报备,在钦天监处借用斩衰之服方可。民间不得私自制作斩衰之服。所以萧瑟他们身上的斩衰,必是钦天监所赠。
齐天尘叹了口气:“虽然说是借他了,也没说是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穿出来啊。”
“鼓起!”
台上有一一人之高之红色大鼓,司空千落一跃站在大鼓之上,长枪舞动,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那大鼓!
声若雷霆,震惊十里!
“乐起!”
叶若依谈起悲调应和着司空千落的鼓声。
“剑起。”叶知安怒喝一声,持剑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转了一下剑起剑落,身形若穿蝶飞花,步伐轻盈若绝世舞者,进退回旋之间,急促飞快的舞动中,剑身上闪着流星般的光芒,响起隆隆鼓声……
“这是什么?”董太师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浑身热血上涌的感觉了。
兰月侯沉声道:“剑仙剑舞。”
萧瑟则举着酒壶,向前踏出几步。
像是那酒醉晚来,却终将闪耀登场的戏子,他举酒高唱: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雷无桀与萧瑟同唱!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萧瑟转了个圈,似已醉去。
曲终,叶知安收了剑,司空千落收了枪,只身站在大鼓之上,一切声音都停了下来。
天女蕊站在楼阁之中,早已经激动地全身颤抖。
一曲已尽,却还差了点什么!
还差了点什么?
全场寂静,萧瑟叹了口气,叶知安拿起笛子注入内力,一曲悲歌再次扬起,传入众人心魂。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他们同时慢慢地唱道。
三唱挽歌。
一唱悲。
二唱怒。
三唱平安路。
萧瑟将酒壶中最后剩下的那些酒洒在了地上,他早已泪流满面,却仍忍着悲怆:“就如你们所愿,用血,染红这座天启之城吧!”
满堂的宾客终于明白萧瑟的真正目的,他不会和他们谈条件,甚至都不会来和他们寒暄。
因为这场宴会,其实只是一场葬礼。
“大师兄。安息吧。”萧瑟擦掉了泪水,轻声道。
“殿下!”臧冥急道,“我们先行离开吧。”
萧崇却摇头道:“朝中百官,天启世家全在此地,他不敢乱来的。”
萧羽冷笑着看着台上:“如果你能看到此情此景,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乱来了。这比起提剑杀到太安殿,也差不了多少。”
萧瑟环视了众人,然后厉声道:“上末菜。”
“末菜?”兰月侯看着眼前的珍果,惑道。宴席最后上了珍果,便已是结束了,怎么还会多出一道菜来?
“末菜,豆羹饭。”
萧羽神色猛地变了一下,怒喝道:“混账!”
“豆羹饭是什么?”道童问道,“听上去好像不太好吃。”
“在我师兄生活的地方,人死后,死者的家属都会一桌都豆腐宴,邀请那些死者生前的好友前来赴宴,宴席上不会出现肉品,只有各种各样用豆腐做成的菜肴,而其中最不可少的,就是那一碗豆羹饭。服豆腐可得长生,死者已矣,生者尚在。希望诸位吃了这碗豆羹饭后,从今日起,都要在天启城活下去!”
场内宾客中,独孤孤独、九九道、胡蛋、五呆呆等人和屠二爷很快地就吃完了手中的豆羹饭,可他们似乎也不急着走,而是互相低声交谈着。
沐春风则和那四位掌柜坐在一起,摇了摇头说道:“在我们青州,主人要是请去吃豆腐宴,客人是不能拒绝的。死者为大”沐春风转头看向天启城的四位豪商:“各位觉得呢?”
四位豪商没有说话,只是终于端过了那碗豆羹饭。
齐天尘也盛了一口放进了嘴里,细细地嚼着,最后轻叹了口气,“的确比那俗套的十五盏御宴好吃啊。”
剩下的目光则都看向董太师。
兰月侯接过了豆羹饭,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太师其实是南人?”
“是啊,在我的家乡,人死后都会吃上一碗豆羹饭。已经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了,只是历代历代传了下来。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死,只觉得大家热热闹闹吃一碗豆羹饭,也是挺有趣的。直到长大后才知道,平淡而绵长,一碗豆腐羹中,满是对故人的忧思。可是自从来了天启,已经很多年没有吃上豆羹饭了。”
“这样的饭,也不想多吃。”兰月侯淡淡地说道。
董太师端起了碗,缓缓说道:“只希望我死后,也有人为我吃上一碗豆羹饭。”
朝中百官终于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萧崇也坐了下来,和侍卫臧冥慢慢地吃了起来。
只有萧羽推开了那碗豆羹饭,厉声道:“不吃。”他带着龙邪径直地走了出去。
叶知安见状冷笑一声,以内力吸过苍渊剑,挡在了萧羽面前。
“叶知安,你想要干什么?”
“萧羽,为什么不吃?”叶知安手握住剑柄,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羽:“你这是在给我找借口收拾你吗?”
萧羽冷笑一声:“你的大师兄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刚刚心里难过吗?那,便是我们现在的心情!”
萧羽沉默没有说话。
“看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感触的嘛!不枉费我耗费功力让这些传到你心里去!”叶知安伸手摘下眼睛上的幻云纱,看向萧羽,目光凛然:“现在,你告诉我跟你有没有关系了?”
“呵,叶知安你敢在这里杀了我?”萧羽嘲讽地看向萧瑟:“六哥,你呢,你敢吗?”
天女蕊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天女蕊!”叶知安看了看身旁的萧瑟,然后说道:“你先离开,大师兄不仅仅是雪月城的大师兄,更是我叶知安的大师兄,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萧瑟也冷然道:“天女蕊,听阿婧的话!”
“好!”天女蕊无法只好离开,叶知安内息覆上苍渊剑,便要攻向萧羽,却被耳边传来的铁骑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