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滔天的困意和疲乏席卷四肢百骸,心神顷刻被击溃。
温岁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
祁鹤眉宇皱得更深,“你在装什么。”
羸弱的模样令他十分不适,想要的纾解她却迟迟不给,只会一昧地流泪,不知道有什么好哭,“你爸爸,温家的掌事人温龄,六年前就因火灾去世了不是么。”
“不是的!”女孩迅速又大声地反驳,慢慢蒙住双眼,“不是的。”
她向来温声细语,鲜少失控地讲话,祁鹤却没有留意她状态的失常,将外套搭在手臂朝楼梯走去,“你有病吗。”
是的,是的。
寥寥几个字在脑中震荡,犹如鸣钟般。
她再无从麻痹。
“求求你,”温岁靠着墙低声地呢喃,“求求你,昨天是我的生日,不要这样对我。”
起码不要是你拆穿,不要是你说我有病。
六年前,温岁还在读高中,还并没有转学去祁鹤的高中。
她成绩很好,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人乖又听话,什么请求都不会拒绝。
涵养淑静,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怎么看家庭条件都不会差,那时的温岁是许多同学心底羡慕的对象。
是千金小姐但半分不炫耀,不娇气不做作,穿着低调的校服,和普通人一样行走在校园的榕树荫道。
因为父亲告诉她,钱财远没有品行来的重要,人跟人出生时不分高低贵贱,都是父母最疼爱的宝贝。
“岁岁也是我的宝贝。”那年酷夏,温龄站在槐树底,轻摇着雅扇。
叶影婆娑,明媚的光圈勾勒出轮廓,他低头,慈祥的笑意无限延长,烙在温岁的记忆里。
时间久了父亲的容貌渐渐模糊,她奋力抓取这即将丢失的记忆,遗憾的是,唯留下他背后的光圈历久弥新地散大。
到最后,父亲和灿烂的天光融合。
发生火灾的那天,谁都不知道,温龄带温岁去了郊北的工厂。
他对温岁说,以后要独立,要有自己的事业,要为自己而活。
“说不定,岁岁开的公司会比我还大。”温龄眺望着他的疆土,他奋斗半生的回报。
温岁勾住父亲粗粝的手掌,“好,到时候我一定让爸爸享福。”
“爸爸的福气享够了,爸爸要让我们岁岁幸福。”
被满满的爱意包围,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去爱你。
每天都高兴,永远不会吃委屈,所爱皆会得。
付出皆有回报。
当火舌肆虐,黑烟翻滚,□□像定时炸弹,每分每秒都岌岌可危。
温岁被困在里面,被呛得呼吸艰难。
她才十六岁,她的父亲也才五十岁不到。
那双白手起家的手伸向她,布满了岁月沧桑的伤痕,明明没享几年福。
苦尽甘来?真是可笑。
父女间隔了一扇窗,两边都是火海。目之所及全是刺眼的红。
温岁想,就算死,她也要跟父亲在一起。
她不要一个人。
但是温龄生生捱过炽热的浓烟和火苗,扑过窗,翻滚到温岁的身边。
这个小老头脸上黑乎乎的,皮肤被烫得发红,应该很痛吧。
还是笑着安慰她:“岁岁别怕。”
一起往外面逃,温龄将女孩护在身下,一如无数个闪回,雄鹰保护幼雏。
即便卦卦不得生,温龄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他站在火海里,听远处警笛长鸣。
“岁岁,要天天开心。”
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小老头,最后的遗言都讲得这么朴素。
她还有光明的未来。
她是我的女儿。
我已经过得够本了,接下来的路,温岁——
温龄将她推出仅剩的那扇安全的窗,她扑倒在沙地,瞳孔中倒映出父亲的样子。
火焰不留情地侵吞尽窗框,他深深地叹气,才鼓足勇气和温岁对视。
温岁,你要替我走下去,替我享完未尽的福分。
岁岁会有人替我爱你。
房梁被烧得噼啪作响,就要到轰然坍塌的边缘。
温岁看不清路了,是因为泪水糊住眼睛还是被风沙吹得睁不开。
她拼命地向前跑,脑海里温龄被木梁砸倒的画面挥之不去。
从那天开始,她便得了一种病。
创伤性应激障碍,潜意识里她没办法接受亲人的离别。
母亲带她去了医院,吃很多药,然后周而复始地回答问题,直到她的答案令所有人都满意。
病间歇性地复发,她开始变得谨小慎微,时常对着空气自语。
她的青春就像一潭死水,渐渐的,母亲也不再管她,更懒得纠正温龄已死的事实,女人带着姐姐去各地游玩,留她一个人呆在别墅里。
一个人守别墅这种事,还真是从一而终都不曾改变。
后来温岁转去了新的学校,遇见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孩。
他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许多人喜欢,许多人艳羡。
他优秀,耀眼,温岁站在人海里仰望着红旗下的他。
少年有着漠视芸芸的高傲,有着随性的风流。
拽得迷人。
死水的青春泛起了涟漪。
她透过他看见了死去的自己,而他透过她......
不,他从来都没看过她。
可是,即便是在校园里每一次的碰见,每一次的擦肩而过,视线越过她望向别处,温岁都会感到高兴。
她期待着每天的太阳升起,期待处心积虑的偶遇,枯萎的青春里有榕树绿荫,有弄堂小卖部的吆喝,有平凡的不平凡的烟火气,有他。
就是天天开心。
有的人年少遇见,注定会因其被困一生。
温岁困在和父亲的回忆里,困在漫天的火光中,困在和祁鹤对望过的每一眼里。
她给父亲编辑着短信,打卡似的,告诉他。
我在很努力地幸福。
可是父亲,好难啊。
祁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何其残忍。
“忘记你生日算我不对,你也用不着卖惨,既然你说你爸爸没死,你打个电话看他会不会接。”
“你不会......”他像想到什么,勾起嘴角,“一直幻想着他没死吧,幼不幼稚。”
女孩慢慢地放下遮住双眼的手,眼睫湿润,目光破碎地望向他。
祁鹤呼吸一凝。
“我不会了,”她说,“我不会再骗自己了。”
心疼得抽搐,温岁踉踉跄跄地爬起身,背对着祁鹤离开。
她握紧了扶手,骨节蜷曲的厉害,指腹泛白。
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期待,生日夜也好,人也好。
带她走出火光阴影的少年也是亲手撕开她伤疤的人,温岁眼神空洞,行尸走肉地走回房间。
她关上门,身体贴着门面缓缓滑坐到地上。
删光了手机信箱里千余条的短信,温岁出神地盯着备注爸爸的名字。
再也没有人会听她碎碎念,听她的委屈,听她的难过。
祁鹤说的没错,她永远都在逃避,的确懦弱又没用。
谁会为我撑腰,谁会是我的依靠。
没有人了。
温岁睡了一觉,从白天睡到傍晚。
再睁眼的时候依稀听见楼下的谈话声。
温岁赤脚走到楼梯口,悄悄往客厅望。
她看见祁鹤大喇喇地敞着腿坐在沙发,领结微松,对面是玫红卷发的女人。
她的姐姐,温如故。
温岁不想偷听,但没忍住好奇心,就听五分钟就走。
“合作愉快。”她和祁鹤刚才大概是在进行商业方面的洽谈,温如故抿了一口茶,“祁先生,不谈工作,我身为你妻子的姐姐,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和温岁感情还和睦么?”
“还行。”他不温不火地答。
温如故了然地一笑:“那恭喜,虽然是联姻,我们依旧很希望你能好好对她的,有这层关系在,我们温家和你们祁家走动也方便,当然,我那个妹妹可能没什么情/趣,给不了祁先生太多的刺激,如果您觉得憋火,我可以介绍几个给你。”
祁鹤偏头,平静地注视她。
“是么。”
女孩耸肩:“身材火辣,花样多,除非您没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否则很难拒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们这个圈子怎么玩结婚以后怎么过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温岁恋爱都没谈过,恐怕连接吻都不会,跟她在一起挺没意思吧。”
祁鹤愉悦地发笑。
听在温岁的耳中,更像是附和。
“或者......”温如故突然凑近,风情地撩弄发尾,“你觉得我怎么样?”
在温岁的角度,祁鹤没有躲避,任凭温如故僭越地贴近,形似勾引。
她不敢再看,落荒而逃。
因而,她不会知道——
祁鹤声线寡淡:“我还没那么不挑。”
“有空多去进修思想,做人下限这么低,”男人起身理了理衣服,鄙夷道:“有够恶心的。”
温如故舌尖抵腮,微笑着直腰。
“好吧,”她全不在意道,“合作愉快。”
——
生日后的一个月,温岁都在躲祁鹤,她要么呆在寝室里,要么就随便去哪儿,去哪儿都好地四处乱逛。
她不愿回樨园,也不愿回温宅,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只是她才躲了四五天祁鹤便会以各种理由借口让她回来,哄她亲吻,哄她去床上。
渐渐的,温岁发现自己躲不掉了。
尝过第一次后,祁鹤哄她上床的频率越来越频繁,隔几天就要。
温岁经常睡不醒地去上学,好不容易捱到暑假。
她没地方去了,祁鹤就更加嚣张地索取。
七月本就闷热温岁窝在家里愈发嗜睡,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她没什么胃口,油腻腻的菜看着就想吐。
整天没什么力气,头晕乎乎的就想躺着睡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羞于启齿,就是——
女孩低头看着胸脯前两团圆润的雪云。
不会是他摸大了吧。
她郁闷地趴在床上。
迷迷糊糊快睡着前,电话响。
屋外蝉鸣聒噪,卧室静得发冷。
温岁将手机放置在耳边,女声从听筒另端从容不迫地流出,带着不可一世的贵气和骄矜。
“你好,我是钟姒。”
作者有话要说:谁懂,写哭了(猫猫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