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从打工的城市里给喻沐杨带回一本童话书,封皮上画着一个赤着脚的小女孩,穿着破烂的衣裳,蜷缩在一个积雪的屋檐下。
那是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童话故事。
冰天雪地的平安夜,小女孩擦亮火柴,幻视一个个梦寐以求的景象,然后含笑死去,每当翻到最后一页,喻沐杨就哭个不停。
妈妈夸他是善良的孩子,问他,如果你是小女孩,你会怎么做呢?
“……”
喻沐杨想不出来,彼时他不知道人生其实可以有很多种可能,要充分调动主观能动性。
小女孩可以厚着脸皮回去认错,交代自己没有卖出一根火柴;虽然难免要遭受一顿毒打,但也能保住一条小命。
或者可以收集一些木材,找个空旷的地方点燃,熬过饥饿却温暖的夜晚。
再不济,也可以找一找救济院和修道院,平安夜那里肯定还开着,她可以通过劳动换取一块黑面包。
可时至今日,喻沐杨仍说不出一个周全的办法。如果他是小女孩,摆在他面前的仅有两条路,要么什么都不做,凄惨孤独地死。
要么燃尽所有火柴,拥有几场极致奢美的梦,从此含笑长眠。
如果给他选,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至少快乐过,哪怕只有片刻。
琢磨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萧席的时候,喻沐杨总会想到那个在漆黑夜里点燃火柴的小女孩。
也许,因为他想要快乐。
他想生活得快乐一点。
周围的同学都太讨厌了,说他不自量力,竟然会喜欢萧席;
而萧席说他很勇敢。
功课太难了,他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爱撒谎的孩子,羞于向老师提问。
而萧席的成绩很好,常年挂在荣誉榜的第一名,是整所中学的骄傲。
妈妈问他搬来新城市开不开心,他说开心,他在撒谎。他讨厌软弱的、不能坦诚的、只会粉饰太平的自己。
而萧席那么坦荡,他一直生活在别人的注视里,却从来不觉得恐惧……萧席似乎从来不会犯错,也不会害怕一样。
他是别人窃窃私语里“那个喊楼告白的黑皮Omega”。
也可以是萧席大大方方唤出的“喻沐杨”。
不知不觉间,萧席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概念,一个空间,是喻沐杨被放逐在孤独深夜里的一个小小小小的避难所。
萧席肯定了他,请他吃冰淇淋,照亮他的前程,坚强,善良,能力超群。
萧席是最好的,他是穷途末路的喻沐杨划亮火柴看到的种种美好愿望。
喻沐杨的整个青春都因为萧席而燃烧。如果他的一生也是一本悲伤童话,没有多余的选项,暗淡苦闷地活,或者疯狂极致地死。
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只能选后者,他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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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段的午餐明显松弛下来,胡珊开始跟喻沐杨分享一些微妙的心绪。
周一初见到现在,她一直跟李涟保持密切联系,除了早晚安,上班摸鱼的时候也会聊上几句。
按照胡珊的话来说,李涟身上集合着所有直男的通病,木讷,闷骚,有些自以为是,但大部分时间都还顾虑着她的感受。
她问喻沐杨计划在几岁结婚,喻沐杨摇摇头说不知道;胡珊毫不意外,然后说她打算26岁结婚,但她今年已经25了。
“难道说,我的下半辈子就要搭在李涟身上了吗?”
“先相处看看嘛。”
“你也抓抓紧吧喻哥,”胡珊从包里掏出粉饼和口红补妆,“要不从身边开始找,咱们公司就有几个Alpha还不错,咱们部门的小郑,人事的孙哥,还有销售部的Sam和多多,他们好像都是单身。”
喻沐杨笑着喝了口苏打水,“不太来电。”
胡珊嗔他一眼,“喻哥要求还挺高。”
你看,喻沐杨的要求再高,萧席也还是他够也够不到的月亮,就连胡珊这种乐观的爱情主义者都不会把他们俩拉到一起。
因为默认他们不配。
后来喻沐杨有些困了,胡珊等来了李涟,跟他告别。喻沐杨祝她约会顺利,计划早日成真。
胡珊又露出少女般的羞怯,漂亮亮眼。她继续祝福喻沐杨也能快点找到喜欢的人,顺利结婚,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从餐厅出来,喻沐杨没太急着回家,在附近的商场里逛了逛,最后买了条浅蓝色的衬衣。
结完账,他在对面的商铺里看到了一个很像萧席的背影,走近了才发现不是,仔细想他也没有什么想和萧席说的话,顿时觉得很无趣,又缩回那个以萧席为概念的壳子里。
盛夏,路边的树木愈发挺拔,绿意葱郁;没有风,巨大的叶片遮出一片阴翳,站在树下却还是觉得闷热。城市里降下第三次高温预警。
周一早高峰,喻沐杨被人群提前一站挤下了地铁,留在月台又等了两班车,仍没找到突破的空间,最后只好多走一站地去公司。
八月伊始,上午的工作塞满了计划总结类的汇报会议,早饭没时间吃,午饭也只吃了一口,到下午见到了萧席,喻沐杨已经饿得两眼冒星。
接着上个礼拜的会议继续推进,也许是太饿了,头也晕,喻沐杨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萧席说的话,落下了第一部分,到第二部分就更加晦涩,后来干脆走神。
萧席停顿了几次,问大家有没有意见,场面出奇得和谐。滑到最后一页ppt时,喻沐杨已经快晕倒了,突然听到萧席叫自己的名字。
“你觉得呢?”
喻沐杨错愕地坐起身,像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差生,根本不敢跟萧席对视。
“我,我没听懂……”犹豫一阵后,他决定坦诚。
“还有谁不懂吗?”萧席看向会议室里的众人,但没人承认。
“那好,喻经理,你等会儿来找我。”说完这句,萧席正襟,宣布今天先到这里。
萧席说有资料在车上,要喻沐杨跟他一起去取。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停车场,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风,冷冽的雪松气息钻进喻沐杨的鼻子里。
萧席的车是一款中型suv,经济适用的车型。大概还有五六十米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片刻,接听一通来电。
喻沐杨继续沉默地跟着他,上次他们俩这么走在一起,不久后萧席请他吃了一支甜到发齁的冰淇淋。
都十二年了。
“小心——”喻沐杨突然跨了两步,将专注打电话的萧席拉到侧边,躲开迎面横冲直撞的车。
从听筒里溢出几句女声,“这次……结婚……不行”、“……将来的……怎么”。
萧席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紧了紧,手指按动几下,后面的话喻沐杨就听不到了
出于安全考量,他们俩默契地留在原地,让萧席把电话打完。
喻沐杨在想,如果自己待会提醒萧席以后不要边打电话边走路,会不会显得很多管闲事。
可能是无意识的动作,或许萧席打电话的时候总喜欢摆弄些什么,喻沐杨站在他身边了,他就顺手顺了顺喻沐杨的后背。
空气里的雪松味更加浓郁,蒸得喻沐杨有些面热。
这通电话很长,萧席低下头看他,比着口型问:
“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