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沐杨在高一下半年搬来这座城市,转进了萧席就读的中学。
这所学校在本市的口碑很好,号称“名校学子的摇篮”。喻沐杨的妈妈提前打听好了这里的教育情况,交了一笔数目可观的择校费,总算把他塞了进来。
喻沐杨刚到学校的半年都没怎么说话,一张嘴就有很明显的口音。
起初觉得没什么,等他别别扭扭地答了几次课堂提问后,班里的同学开始用他的口音给他起外号,拿他取乐。
喻沐杨因此变得更加沉默了。
扯远了,让我们说回喻沐杨与萧席的那次交集。
彼时的萧席已经进入高考冲刺阶段,喻沐杨也渐渐适应了新的城市与新的校园。
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时,学校取消了高三年级除学习之外的所有活动。
可是每当下课,还是会有层出不穷的Omega和Beta路过萧席他们班的教室,透过窗户,迅速朝里略过一眼,瞥见萧席的侧脸便倏地脸红,然后飞快地跑走。
萧席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高考进入倒数30天,学生会组织了一场喊楼活动。
位于教学楼顶层和倒数第二层的高三年级先喊,四层和三层的高二年级再喊,最后是二楼和一楼的高一年级,只要上课铃还没响起,就可以跟全校学生告白自己的愿望。
第一次举办这样的活动,全校师生热情高涨。高三年级壮志未酬,声音洪亮,向全世界宣告,我要考出好成绩,我要对得起我自己!
有人想去首都,有人想出国,有人想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声音从顶楼砸下来,义无反顾地摔向小广场,整个教学楼都回荡着高三年级的嘶吼声。
课本,试卷,纸飞机,雪花一样从顶楼飘落,雪花一样均匀地覆盖在地面。
后来是高二年级,平平无奇。
然后到了高一,喻沐杨的班级在第二层,教学楼的主体体呈一个四方环形,出了教室就是走道,四方的走道可以绕楼层一圈,中心就是小广场。
高一学生还是含蓄了点,起初只会说什么要好好学习的场面话。
后来进入状态,有人提议作业减负,有人高呼数学作业太难,有人抱怨某位老师有口臭却总喜欢对着学生的脸狂喷口水……
喻沐杨本来趴在走道的栏杆上凑热闹,身边的同学一个两个都喊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就这么被鼓舞着,心脏砰砰有力地跳动,他感受到了青春的力量。
青春就是要勇敢地说出心中所想,不怕被人笑话,也不怕被人无视。
青春就是莽撞,无问前程,不计后果。
喻沐杨感觉一股热血在自己的身体里奔涌,他想要抒发,想要融入。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鼓励他,勇敢起来。
于是,双手放在嘴巴两侧,喇叭一样展开,喻沐杨真诚又大声地呼喊。
“我真的很喜欢萧席!”
话音刚落,上课铃响了,整个教学楼陷入诡异的寂静。
喻沐杨的心脏仍砰砰跳动,声音大到他自己都能听到。
当然,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除了因为紧张,还有可能是因为身边所有的同学都望向他。
一瞬间,他成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全部举动都被放大了。
“可是萧席不喜欢你!”
不知从哪一层,可能是四层也有可能是第五层,有个声音传来。
那之后,喻沐杨成了全校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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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席走下舞台,年会的晚餐正式宣告开始。
在酒店顶层,露天阳台的外缘摆了一圈长桌,上面是西式冷盘自助餐,火腿切片生冷,口感也酸涩粗糙,胡珊眉头紧皱,“咱们公司都穷成这样了?”
毕竟早几年,耀华的业务如日中天的时候,每年的年会都是包下一整个豪华度假区举办的。
喻沐杨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她沉默是金。
胡珊耸肩,哦了一声。
忽而,喻沐杨于某处站定,胡珊端着盘子,推了推他的后背。
他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隔着几个人,他看到了正端着酒杯应酬的萧席。
有多少年没见了?
喻沐杨默默计算。他现在28岁,遇到萧席那年他正读高一……
十二年一晃而过,萧席俊朗依旧,是人群里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他穿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套装,白色衬衣的搭配金色缎质领带,袖口露出名贵的机械表,皮肤白皙,浓眉星眸,嘴唇张翕间露出白净整齐的牙齿。
萧席是他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想要追踪他的动态并不费劲。
喻沐杨早就知道萧席的那些金光闪闪的履历,读了哪所大学,从哪间研究所的博士后毕业……
可知道归知道,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萧席两年前回国,他们俩在同一座城市里生活了两年,连一次偶遇都没有。
喻沐杨捏着纤细的杯柄,没留神,整杯酒都被他喝光了。
他明明才刚跟服务生要来这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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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哥,脸咋这么红,你有心事啊?”
刚才胡珊见喻沐杨杵在原地,干脆绕过他继续觅食,吃一圈后回来,发现喻沐杨还在那儿站着。
“是吗?”喻沐杨晃晃头,避重就轻道,“这酒还挺好喝的,待会儿我去看看是什么酒。”
看了他也不会买,他在存钱,打算将来结婚了和老公一起换套大房子住。
想到结婚,喻沐杨自作多情地望过去,片刻分神,他就找不到萧席了。
喻沐杨没感觉有多失落,但还是灰突突地摸了摸鼻子。
一阵浓烈的皮革烟草味再次钻入鼻腔,他下意识捂住颈后的阻隔贴。
两个Alpha谈笑着经过他,有意打量了他几番,露出玩味的笑。
喻沐杨了解那种笑容,它的意思是:就你,你也是Omega?
迎着他们的视线,喻沐杨坦然地看了回去:我就是Omega啊,怎样?
那两个Alpha朝他笑了笑,都是同事,撕破脸不至于。
年会是猎艳的好时机,本来想着有个发.情期的小O能撩骚一下的,看来没戏。
他们俩走到一边,认命地贴上了抑制贴。
这件事没给喻沐杨的心情带来什么波动,不过倒是提醒了他,年会开始这么久了,他该去换个阻隔贴了。
胡珊见他要回室内,主动问要不要帮忙。
喻沐杨微笑着回绝,说有点私事。
“那你小心点你的脚,别崴得更厉害了。”
“嗯,”喻沐杨试探着垫了垫脚,“应该没事。”
进入室内,洗手间在走廊的另一端,服务生给他描述了一条最直接简单的路线,不迷路的话三分钟就能找到。
喻沐杨跛着脚往前走,顺手接通他妈妈的来电。
“儿啊,是不是快到雨露期了?”
这种事当妈的最上心,最近店里忙,田媛一找到机会就给儿子打电话。
“怎么又问。”喻沐杨怪不好意思的,一只手撑住墙借力行走,好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稳。
“勤着点儿换阻隔贴,打抑制剂哦,”田媛感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满地乱跑了,终身标记之后这种糟心事儿也少了,还是要尽快找个伴儿。”
“怎么又说这些,再说我可挂了啊。”喻沐杨装腔威胁。
“你看,一跟你聊这些事儿你就这样。正好今年你们公司的人都在,就趁机找找呗,万一有合适的就相处一下看看,不要老是一个人。哪怕谈场恋爱都行,没让你马上就定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看看看。”喻沐杨连连答应,好不容易才挂了电话。
拐角的地方站着个同事,白白嫩嫩长相可人的Omega,正抱着手臂,背对着他讲电话。
“漂亮有什么用,我都把房卡塞他兜里了,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误以为洗手间在排队,喻沐杨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
“当然啦,我偷偷在他身上蹭了点我的信息素,他应该能感受到啊。”
“我怎么知道,该让他喝的,该给他看的,都已经做全了,他怎么还是没反应?又不是块木头,我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于情于理都该就范了呀……”
“没有,我就是在想,你说,他不会是不行吧?”
“对啊,这些年也没听说过他身边有人,他那种Alpha真的想要了还能缺人?”
电话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Omega同事突然仰头爆笑,也就发现了站在他身后的喻沐杨。
“哦,里面空着呢,”Omega的脸上还凝固着笑容,又叠加了一层窘迫,侧身让出过道,“抱歉,你去用吧。”
喻沐杨猛地想到了一个名字。
他看了Omega一眼,压抑着想要多管闲事的冲动,走进单人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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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社会十分注重个人隐私,大型公司和酒店都做成了配备洗手池和马桶的单间,里面还经常提供标准规格的抑制贴与阻隔贴。
喻沐杨心不在焉地揭下颈后的阻隔贴,默默惦记着刚才那通电话,心想萧席是不是真的那么不解风情。
记得上学那阵,萧席就从来没有和哪个Omega关系过近,所以总能听到他的对象在外校的传闻,过了几天又不攻自破。
接近雨露期,巧克力味的信息素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喻沐杨掏出口袋里的阻隔贴,慢吞吞地撕开包装。
想到多年不见的萧席,喻沐杨的动作一滞,转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他的脸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通红。
明显的潮红从他暗色的皮肤里透出来,和他平时的样子形成很大反差。
只是远远望了几眼而已,也会这么兴奋吗?
喻沐杨抚着脸,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有了刚才那个Omega做对照,他才发现自己和萧席多么的不般配,他想象不出来自己站在萧席身边该有多么违和。
咚咚——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
喻沐杨下意识看了眼关闭着的门锁,正想张口表示这里有人,下一秒,门就被人从外撞开了。
心下一凉,他随即麻利地扯掉阻隔贴的包装,往颈后按。慌乱下,阻隔贴只盖住他半个腺体,剩下半张粘在他的衣领上。
“这里,有人……”话刚出口,喻沐杨惊讶地发现,这个闯进卫生间的人正是他方才还在惦记的萧席。
萧席的脸颊红得异常,置若罔闻地跌坐在地上,靠着马桶,倒在喻沐杨的脚边。
卫生间的门缓缓合上。
喻沐杨重新落锁,拧动手把,轻轻松松就拉开了门。
“门坏了,我去报修,你用吧。”他有点尴尬,缓缓张张地解释完就想走。
可是已经太晚了。
香甜的巧克力气息很快就被冷冽的雪松香侵占,掩盖。
像被什么东西照着门面狠狠撞了一下,喻沐杨感觉一阵眩晕,视线开始模糊。
“萧席,萧席,”他颤抖着拉开洗手台下方的抽屉,凭感觉摸索着里面的东西,“你有随身的抑制剂吗?”
快一点用上,快点打起精神来,再这样下去咱们俩都得出事,出大事!
萧席从地上抬起头,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他好忙,一只手着急地在抽屉里寻找,令一只手用力压着自己的后颈。
可是没用了,一切都晚了。
从萧席跌进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被Omega的信息素挑.逗着,如今还能这么坐着都算他自制力强。
晚了,太晚了。
他挪了挪身体,抬起手,握上Omega的手腕,“喻沐杨,好久不见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许久未见的校友,第一次的对话却这么潦草。
喻沐杨很快软了下来,思绪慢慢被身体里的欲.望吞噬,无师自通地环上萧席的脖子。
“你记得,我的,名字啊?”
吻落在他的脖颈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喉结滚动了三次。
“嗯……”萧席沉声答,然后用力扣住Omega的后腰,他们紧紧贴在一起。
后来他们谁都没再说话,这一晚的记忆像是童年里的某次赶海。
喻沐杨依稀记得海浪是如何向他涌来,哗啦啦,一半小腿浸泡在凉的海水里,一半的小腿留在温热的空气中。
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他想不起来海有多蓝,海水有多冷,也不记得海边的气温具体是怎样的,只记得海水漫过他的皮肤的那一瞬间,水的边缘让他感觉毛绒绒的痒;海水褪去,在他的脚背上残留一些气泡,然后气泡哔哔啵啵地破碎。
他总能想起那样纤细的触感,那触感成了这段记忆里难以割舍的纪念品。
之后的日子里,这一夜也陆陆续续地在喻沐杨的脑中形成了一系列的触感记忆。
他记得萧席的睫毛从他的小腹上一晃而过带起的风,记得柔软的嘴唇落在他耳尖时的那阵痉挛,记得他中指指腹上,有道细细的增生疤,摸起来要比其他皮肤硬一些。
那晚他做了个梦,梦到北欧的一片针叶森林起了火,他闻到了松木焚烧的味道,竟然那样温暖。
明天会怎样?
大概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吧?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是以后在公司里可能也会遇见,萧席会觉得尴尬吗?
到底谁说他不行?
睡梦中的喻沐杨决定放过自己,不再想了。
至少至少,今天萧席叫出了他的名字。
而不是像他们学校里的其他同学那样,叫他“喂喂,那个喊楼告白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