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要迎来第27届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的开幕式。

然而陆景阳最近的状态却有些不尽人意，集训老师每每看到他的测试成绩，都哀声连连。

终于，在今天晚上又看到他卷面上的分数时，没忍不住将陆景阳叫出去谈话。

“怎么回事？你这成绩，别说冬令营，就是刚结束的省级赛都没资格参加，我和你说过许多次，莫要骄傲自负，你真的要好好调整一下心态，别临门一脚还来给我出差错。”

负责奥数比赛的蒋老师语重心长道。

陆景阳耐心听完，却久久没有发言，一双眼落在不远处亮起光辉的高楼上，微微出神。

蒋老师等不到他的回应，越发气急败坏，“陆景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陆景阳眼睛闪烁几下，半晌，才听到他用无比冷静的声音回道：“冬令营的参赛资格，我想放弃。”

十一月的云溪市已经迎来冷空气，夜晚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却比不上陆景阳这话，瞬间让蒋老师的心凉了半截。

他没有直接给陆景阳答复，只让他先回家休息，连明天的集训也没有说要停的意思。

陆景阳知道这事蒋老师肯定当他在放屁，今天一过完，明天的日子照常继续，月底的冬令营也要准时参加。

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的疲惫，一丝叹息自唇间溢出，陆景阳垂着脑袋回教室拿上书包，踏着脚下的月光离开教学楼，步履匆匆，像在逃离一座令他畏惧的牢笼。

有别于夜晚校园的寂静，美食街上热闹的人群总算让他感到一丝烟火气。

陆景阳不喜嘈杂，此刻却觉得在这些噪音下格外舒适。

小贩的叫喝声。

街头卖艺的老爷爷用二胡拉着时下流行的歌曲。

路过的行人欢乐地谈论着白天遇到的趣事。

各种声音，各种画面一点点充满他的脑袋，将那一堆数学符号挤到角落。

路过一个摊位，一阵面粉的焦香裹挟着葱花味扑鼻而来。

今天最后一堂课语文老师又拖堂，等下课时离集训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陆景阳只能放弃吃晚餐，直接去参加集训。

时间一晃便是两个钟，如今闻到这股香味，那原本被他忽略的肠胃似乎开始运作起来，咕咕作响。

陆景阳循着味道望去，发现这香味是来自一家生煎摊。

他记得这里，之前课业没有这么繁忙的时候，张林经常带他来这里买上两份生煎解馋，用他的话来讲，这家店是这附近最好吃的生煎包，没有之一！

陆景阳因为洁癖，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倒是一次都没尝过。

今日看着铁锅上热气腾腾的生煎，突然间就想尝试一下。

心里头刚这么打算，脚下已经转了个方向朝那边走去。

守着摊位的是一个阿姨，见他来了，脸上立马带上热情的笑容，询问他要吃什么。

锅上有包子和饺子，陆景阳要了一份生煎包。

“好嘞，这里吃还是打包，要不要辣椒？”阿姨问道。

陆景阳稍微思索下，“这儿吃，不要辣。”

“那好，后边有桌子……葵葵！把桌子收拾一下给这位同学坐。”后面那句话，阿姨回过头去朝角落里一道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喊道。

听到呼喊的人轻轻‘欸’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陆景阳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的一样，都是云中的。

蓝色与灰色拼接，奇丑无比。

许是也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女孩子脚步一滞，脸上划过一丝讶异，目光匆匆从他脸上扫一下便迅速低下头，然后兀自弯下腰清理桌上的残迹，最后才用抹布擦干净。

“凳子在这。”她拿了一把干净的凳子放在他脚边，声音低如蚊蚋，做完这些后便匆匆走开，全程都垂着脑袋，深怕人家看到她脸似的。

陆景阳刚坐下没多久，老板便将生煎包做好端过来，顺便问道：“这位同学是刚下课吗？你们夜自修好像没这么快吧。”

这附近的摊贩三分之一的客流来自于云中的学生，他们几时上下学这些老板心里都门儿清。

陆景阳淡淡‘嗯’了声，可能是这老板看着慈眉善目，他也难得解释下，“我没上夜自修，刚上完其它课。”

老板惊讶，“这么晚也要上课啊？”她朝角落里的身影努努嘴，“我家葵葵也是你们学校的，晚上好像没有课呀。”

被点名的人回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充满好奇，落在陆景阳身上。

“是竞赛类的，不一样。”

“这样啊，那可真厉害，难怪这么晚才放学。”

这时有客人来买生煎包，老板便没有继续闲聊下去，起身去招呼客人。

陆景阳以前没吃过生煎包，看这外表，应该就是平常的包子拿去煎一下，再撒上一层芝麻葱花，倒是没什么稀奇，也不知张林为何就如此迷恋这一口。

他心下觉得好笑，用筷子夹起一个轻轻吹一口，便张口咬下。

悲剧似乎发生在那一瞬间，面皮被咬破的那一刻，里面包裹着的汤汁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喷涌而出，浇在他的娇嫩的舌头上，灼痛感瞬间涌上大脑。

还有更狼狈的，那汤汁四溅，连裤子也不免遭殃，渗入面料里，大腿上的痛感比起舌头有过之而不及。

难得有这么狼藉的一遭遇，陆景阳像雕塑般，当场石化。

“生煎不能这么吃的。”轻柔的声音从侧边传来，有人伸手迅速递给他一张纸巾。

陆景阳抬头，刚刚一直不敢正眼瞧他的女孩此刻正站在他身边，五官清晰可见。

皮肤白而细腻，眼睛大而分明，正滴溜溜地看着他。

陆景阳舌尖轻轻扫了下被烫伤的嘴唇，声音低沉，“那该怎么吃？”

“要先咬一个小小的口，然后慢慢把里面的汤汁吸出来，才能大口大口地吃，这样就不会被烫到。”女孩一脸认真地教他。

舌尖还是火辣辣一片，陆景阳面色不虞，嘀咕道：“吃个包子还这么麻烦。”

女孩听他这么说，也不恼，眼底慢慢浮上笑意，“美味值得细细品尝。”

这话倒是像王婆在卖瓜，陆景阳觉得这人有些逗，不禁笑出声，俊朗的五官登时生动起来，他接过女孩手里的纸巾，将裤子上的汤汁擦干。

只是那汤汁已经渗入到面料里，最后还是留下一片印记。

女孩也看到，好心告诉他：“回家用洗洁精搓搓就干净。”似乎怕他不相信，又补充一句，“我妈妈都是这么教我的。”

陆景阳放弃挣扎，懒懒哦了一声。

这时，女孩的妈妈又在前面喊她去装一些辣椒，有客人需要。

女孩听罢匆匆自他面前走过，去摊位前帮忙。

陆景阳在她走后，目光落在女孩刚刚一直背对着他坐着的地方。

只见那里吊着一根小灯管，亮堂的灯光下摆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下是一沓沓放置整齐的打包盒，桌上除了调料罐，还被分出一小块地方当写字桌。

此刻上方正整齐地摆放着一本数学教材和一本作业本，还有一张草稿纸。

陆景阳瞄了几眼，依稀能辨得出纸上正在演练一道函数题，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高一的知识点。

周围的声音似乎突然安静了些，正在摊位前忙活的母女二人聊天的话也轻轻传入陆景阳的耳朵。

“作业写好了吗？”

“差不多了。”

“我看你每天都学习到很晚，要早点休息啊，不睡好第二天哪有精力听课。”

“我知道的。”

“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妈妈又不需要你考什么名牌大学，咱们差不多就行，身体最重要，知道没？”

女孩似乎不敢苟同，声音微微拔高了些，“话不是这样说的妈妈，难道还有人奔着考差点去学校的吗？不说全力以赴，至少态度要认真，这是对自己负责。”

“更何况，这个世上还有很多跟我同龄的人，因为条件不允许连学都上不了。我能如此幸运地坐在教室里听课，那更应该好好珍惜这段时光才行啊。”

“您觉得我说得对吗？”

“对对对，就你一堆大道理。”女孩的妈妈失笑道，一脸的无奈，语气中却包含着宠溺。

女孩见此，微微扬起下巴，说不出的得意。

在一旁不小心听到她们对话的陆景阳夹起一个生煎包端详一会，片刻后，缓缓送入嘴边，咬下一个口子，然后慢慢吸出里面鲜甜的汤汁儿，再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吃下肚，全程丝毫没有被烫到。

还真没骗他。

-

张林发现自己的同桌出去倒完水回来，心情与出去时大相径庭。

虽然好奇她的心情怎么转变得这么快，但是想起陆景阳和他说过的‘多说多错’，他到底没有去多嘴打探消息。

夏葵心情一好，便没再假装听不到他的话，学习空隙也会和他与麦尔安搭上一两句话，日子似乎又回到最初的模样。

经过这几天时间的学习，大家已经慢慢跟上老师复习的步伐，逐渐适应高三生这个角色。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便到八月底，再有四天时间，云溪中学便要正式开学，迎来高一高二的学生。

不过，这些都与那些提前一个月坐在教室里上课的高三生无关，眼前他们最重要的事，是即将到来的，为期两天的摸底考试，这可是他们高三时期的第一次大考，也是他们全面了解自己基础的关键测试，因此每个人都非常重视。

在考试的前一天，留下来参加晚自修的人数更是达到历史新高，连麦尔安和张林这两个学渣，也不免随风逐流。

然而，有些人依旧在下课铃刚打响时，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张林看着考试前夕依旧坐怀不乱的人，心里实打实地佩服，“桌，明天要考试耶，你还要去卖包子吗？”

“……”自打上回听了陆景阳的话，夏葵也渐渐放下自己的心防，不再抵触别人知道她妈妈职业的事。

这样做的好处便是，去妈妈摊位上帮忙看到是同校学生，也不会再像以前一般下意识地回避。

有人在她面前讨论她家的生煎包，她也敢主动问人家好不好吃，得到人家的一致赞赏，她心底也能偷偷高兴很久。

不过，像张林这么直白的，有些时候还是挺令人烦恼的。

夏葵轻轻“嗯”了声，解释道：“我去妈妈那里复习就好。”

“其实，阿姨离这里那么近，你也可以留在学校学习啊，省得把书搬来搬去。”后面的麦尔安说道。

云溪中学的晚自习不是强制的，夏葵从上高一以来一直习惯这种节奏，倒没想过在学校上晚自习，这回听麦尔安说，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这事得从长计议，她一时半会也改不了，还是先按以前的习惯来吧。

夏葵这边刚收拾完东西起身，坐在张林后面的陆景阳也跟着起来，书包挎在肩上，显然也是要回去的意思。

“不是吧，你们这些优等生都不用复习的吗？”张林哀嚎。

陆景阳垂眼睨着他，面色如常问道：“打球不？”

那平平淡淡的口气，让张林不禁怀疑明天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然而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他猛地摇摇头，拒绝陆景阳的邀请，“不了不了，我这书都还没看过，你自己去打吧，保重。”

陆景阳颇有些失望地‘哦’了声，一个人潇洒地离开。

夏葵落后他几步出了教室，经过篮球场时，整个场地居然空无一人，比教室还要安静，显然大家因为明天要考试都没有心情出来打球。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前面不远处那道修长的背影上，总感觉那人的背影似乎因为这空荡荡的球场，无端生出几分孤独感来。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会经常感到孤单吧？

夏葵里脑海里蓦然蹦出这个问题，下一秒，她便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清醒。

孤不孤单又关你什么事呢？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家复习，看这复读生闲庭信步的样子，绝对是已经对明天的考试运筹帷幄了！

高三的第一场考试，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